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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牛奶布丁,彩虹泪光

剪爱不奇怪

冬日下午的光线斜地厉害,在额头的左上角孜孜不倦地以一种文火的姿态炙烤着。百米外的湖水冻地结实,完全不为这阳光所动。三艘绑在一起的小船被嵌在湖冰里,成了这十二月里一幅浪漫的景象。

“小布哥,小布哥,你快来!这有野鸭子!”

布尔津懒洋洋地磨蹭过去,白了一眼石尔齐,故意掐细了嗓子学他说话,“小布哥~,你怎么不叫我小布丁。”

“布丁?什么布丁?补丁?我不是那个意思。”石尔齐脸冻得红红的,身后是黑黢黢的山峰,白苍苍湖冰,他像是这世上最后一抹颜色。

“布丁,不是补丁,算了,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你不想让我叫你小布哥,你想我叫你什么。”

“你,你叫我什么,你自己想啊,还让我想。”

 一片茫茫偶尔有几只衔着食物的野鸭子低低地飞掠过去,森林里的野鸭子都像苍鹰似的壮硕,不远处层层叠叠约莫有十来座山峰,左右似犬牙交错咬合。

风偶尔的浮动,天上的云飞快的走,石砖闪着太阳光记录着每一天。

“那我叫你小津哥?”

“呵,我还小白鸽呢!”

石尔齐心说,这人脾气上来了怎么这么难哄,“那小布哥不行,小津哥不行,叫你小哥,哪个字都不要,行不行?”

“那你那么多小哥,我怎么知道你叫我?”

“那我只叫你小哥,绝对不这么称呼第二个人,可以了吧。”

“好吧。”布尔津抬眼想了想,这个勉强可以。

周末两人跑到郊外来,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路旁的松树故意向外延伸,山路平添几分陡峭。

眼见撸顺了布尔津的毛,石尔齐起了坏心思,趁不注意团了一把雪,拉开布尔津衣服领子就塞了进去。

这爽了个透心凉,布尔津跟个猴似的上蹿下跳,想把雪抖出来,奈何石尔齐就没团成雪球,塞进衣服以后,松松散散地扑了满怀,石尔齐笑得高兴。

布尔津一看,索性也不抖擞了,两只手捧了满满的雪使劲往一处捏,看着这个巨无霸形的雪球,石尔齐赶紧跑,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狠狠砸中了后脑勺,啪唧一下扑倒了地上。

这下轮到布尔津哈哈大笑,石尔齐本来想报复,翻过身看见布尔津坐在地上笑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石尔齐拉过布尔津,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然后又打开,再捂住。

睁开眼一片白茫茫,闭上眼一片漆黑。

“你上次跟我说,你18岁过生日的时候,村里没电,一片漆黑,打从那时候你就讨厌黑。现在呢?”

石尔齐有规律的把手掌从布尔津眼睛上拿开,再覆上去。

布尔津感觉到那只手像是自小抱着睡的伴偶,安抚着运动过快的心率,宽解皱起的眉头。鼻腔里传来像是氧气的味道。

他想起了外婆像棉花一样柔软的臂弯,想起了小时候睡前摸着的妈妈的耳垂。

一瞬间,那些说不出口的感情好似雪松盘根错节的根,在看不见的地下交织生长。

好久没发梦,童话不够好,生活太繁琐。周遭的一切变了,又好像没变,圆圆方方,万物汹涌。这一抹黑暗像是个机关,布尔津握住了这只手,于是开启一片明亮。

他想,也许以后黑暗就不再是藏在幽深可怖里孤独的自己,而是深不见底的睡梦里他拥有过的快乐雪地。

20号石尔齐过生日,他想约布尔津吃饭,但从上个周末去了郊外后,他就一直见不到布尔津人影子。连眼前曾经是致命诱惑的发动机都变得讨厌起来。

石尔齐正咬着嘴生闷气,就听见了熟悉的敲门声。

“你忙什么去了?”石尔齐看见人就责问。

“没什么,那个,那个···”布尔津很少见的结巴了起来。

“哪个?”

“那个···”

“哪个?!”

“你生日,能不能提前过?”

石尔齐试图从布尔津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却只看见了笨拙。

“我不是想着你生日那天肯定在家过嘛,我就想说提前一天···但,确实,好像,没人这么干是吧?”布尔津拧着眉,有些为难。

“过,想几号过几号过,我的生日我说了算。”石尔齐回答的干脆利索,

19号那天刚好是星期日,两个人先是冲到东方红商店买了两件时兴的色彩鲜艳的针织背心,又去烫了个叫无缝青年的潮流发型,这发型着实不好看,两个人看着镜子里像个什么画报里的墨西哥人似的造型,笑得不行。

然后抓紧时间杀到动物园,其实布尔津把城里能逛的公园都踩了一遍,挑来挑去也就和兴路上动物园还算有点意思,石尔齐去哪儿都乐意,两人就扒着铁笼子看东北虎。老虎确实气派,几个人那么大,毛色鲜亮。

两人出了动物园就直奔松花江,江边矗立着的防洪纪念塔,与欧式风格的建筑融为一体,上方古铜色抗洪人物雕塑充满英雄气势。两个人沿着别人已经“搓”出的冰道,一次加速助跑,便能滑上十多米,玩得不亦乐乎。

玩得太欢以至于差点过了布尔津计划的时间,拉着石尔齐买上吃的就往大都会电影院跑。

平时反复放的都是《南征北战》《地雷战》《地道战》《列宁在1918》,今天赶巧有一部《难忘的1919》。

电影讲了什么布尔津压根没认真听,就记得穿着高腰皮靴、翻毛皮领大衣的斯大林很威风。

电影讲了什么石尔齐也没不知道,他只记得电影刚开场的时候,布尔津凑到他耳边说,1919今天刚好19。布尔津的悄悄话说的很小声、却哄得他耳朵烫烫的。

夜晚来得很快,月亮被蓝色乌云遮挡,天空像是黑色的金丝绒笼罩了一切。

布尔津拉着石尔齐来了自己宿舍楼下,“你等等我。”

石尔齐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一步跨了三个台阶,跑的飞快。“我不急,你慢点。”

布尔津很快就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捧着一个漂亮的玻璃碗。

“这是什么?蛋羹?”

“布丁,布丁。”

“啊?”

“你尝尝。”

送到嘴边,石尔齐就闻到了淡淡的奶香气息,口感糯糯甜甜的。

“你做的?”

“不然呢,上哪儿买这玩意去。你不知道我做了多久,以前都不知道这么费事。光是把糖在蛋黄里搅拌化掉,就搅地的我手腕要断。你别看我,继续吃,好吃吗?”

“好吃。”石尔齐眼睛亮晶晶的。冬天的布丁有点冻牙,他心里却被捂地热热的。

“紧赶慢赶,我掐着表呢,快快快!”布尔津拿着打火机,吧唧,一簇小火苗照在两人中间,明晃晃。

“吹,记得许个愿。”

布尔津凑得近,石尔齐闻见他身上独有的漂浮着侠骨未泯的木香,吹熄火苗的那一刻,耳边传来温热的祝福,“成年快乐,小孩。”

那一刻,石尔齐知道自己动了情。

元旦的时候,石尔齐喊布尔津去家里吃饭。

经历了满厂贴喜报的事,布尔津还挺害怕见到石尔齐他爸的,生怕那个老古板教育他,等到落座,石峰主动给他倒了一杯酒,他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

石峰虽然不满意这个愣头知青,但这么实心实意对自家孩子好的朋友,也犯不上苛责。平时喊石尔齐陪自己喝两杯,十有八九叫不动,这下棋逢对手、酒逢知己,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连下酒菜都顾不上夹。

喝到后头,石峰拍着布尔津胡说八道,“小兄弟,我本来以为你就是个高中文化,没想到还懂不少物理。”

布尔津酒劲来的慢,还没上头,心说,这都是为了跟你儿子能说上话,不知道读了多少本书,连小姨都以为他这是要考大学,着急地想来哈市给厂长做工作。“不懂不懂,我就知道点皮毛。”

“诶,兄弟你这就谦虚了,你再学上几年,肯定不可限量。”

“诶~,尔齐是天才,我不行的。”

“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小兔崽子心高气傲,不行不行。”石峰边说边摆手。

“老哥你这就不对了,他务实又谦虚,真诚又善良,你不能这样说他。”布尔津一本正经地反驳。

石尔齐在旁边听的眉毛一跳一跳,心说,你叫他老哥,那我要叫你叔叔吗?

1977年就这样跟着四溢的酒香来到了他们身旁。

那晚,布尔津就睡在了石尔齐床上。

石尔齐自始至终清醒的不得了,他听见蔚蓝的空气里融进了无底的渴望,他席地而坐,靠着床边,布尔津细微的呼吸声,像是打开了这黑夜里的河口,石尔齐试图凝神细听找到是从哪里开始变了样,但却在一呼一吸中遥望迷失。

他想这样,与爱情相恋,像这样,落入深渊。

转眼就到了2月,布尔津打算年假回趟北京。临行前拉着石尔齐在街上采办,好几年没回去了,要多带点特产。

还没逛多大一会就遇上了熟人。

“小蕙!”布尔津隔着马路就喊人家。

石尔齐只见一个长发及腰的姑娘笑意盈盈地从马路对面跑过来,这姑娘大眼睛小鼻子长得很是标致。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新华书店上班的方小蕙。

“津哥我们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原先想着你调到汽车厂来,我们就容易见面,没想到还不如在你在村里时候见得多呢。”

石尔齐挑了挑眉,津哥,人家叫他津哥,他怎么不金鸽白鸽地怼人家呢。

“嘿,这不忙嘛。这厂里哪儿比生产队,献完了青春献终身,献完了终身献子孙。一天都是干不完的活儿。你最近怎么样?那个林大没再来骚扰你吧?”

“你还不知道呢,林大娶了跟你一批的那个女知青,去年底就结婚了,叫什么来着?什么秀香?”

“呵,这么想不开,嫁给那厮!”

“估计是回城无望,还不如找个树大的,能遮风。”

他们俩说的人石尔齐都不认识,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里有些多余,好像他其实并不了解布尔津。他往后退了两步,想先去一边儿呆着,布尔津却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手向后一伸,牢牢抓住了他。

石尔齐看着这只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宽大有力,自己的脉搏在他的掌心里,一下一下的跳动着,像是被握住的小鸟,轻轻啄食。

布尔津回北京,时间紧任务重,一连见了七天的亲朋好友,还没顾上喘口气,就发现假期只剩三天了。

走之前的最后一天,布尔津去天安门广场站了一会儿,***纪念堂还在修建,冬天的风十分干燥,周围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带石尔齐来看看。

刚下了哈市火车站,布尔津就拖着笨重的箱子直奔石尔齐家。

已经是夜里八点了,布尔津站在楼下不敢高声喊,路边捡了几个小石子往石尔齐家的窗户上丢,石尔齐闻声刚推开窗就被一个小石子正中脑门。

石尔齐看见是布尔津,顾不上疼,眼睛里写满了又惊又喜,穿着拖鞋就冲下楼。

“你回来了!”

布尔津走的这十来天,石尔齐生怕他不回来了,却又想他能留在家里也是好的,可要是留在家里,他们就再也见不上了,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石尔齐每天反反覆覆的想,眼下见着真人了,悬着的心不仅放到了肚子里还长出一朵花来。

“你家有人吗?现在方便上去吗?”布尔津鬼鬼祟祟的。

“没人,他们回扬州老家去看亲戚了。”

“你怎么没去?”布尔津歪着脑袋问他。

石尔齐心说,我怕你回来见不着我。

布尔津拖着大箱子进了门,刚一进门就着急把石尔齐摁在椅子上,然后把箱子摊开。

“这一盒是蜜麻花,这一盒是栗子凉糕,这个是豌豆黄,这是瓷瓶装的蜂蜜酸奶,这是山楂锅盔,这是一整套笛卡尔主要哲学著作选,我几次看你在图书馆找些哲学书来看,专门请人挑的这一套。”

石尔齐眼看着一半的箱子已经被掏空,满当当的全是给自己的东西。

没成想布尔津还没说完,又打开另外一边,“这是条红围巾,国营商店里买的,我看它的时候就想起来你,来试试,还有这个帽子,兔毛的,很暖和,现在带正好,早上去厂里就不冻耳朵了。”布尔津边说边把帽子戴在了石尔齐头上,然后左右打量,轻轻调整,表情十分满意。

石尔齐看着布尔津冻得通红的耳朵,说不出话来。

“还有这个,牛皮包壳的本子,老沉了,我专门定做的,里面是400页的专用纸。你平常画图就用它,我专门在皮面上印了你名字,看看,好不好看?”

布尔津的字体,写着石尔齐的名字。

石尔齐用拇指轻轻拂过,那三个字滚烫炽热。

石尔齐下定了决心,他轻轻踮脚,用双手捂着布尔津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都冻红了”。

说完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把布尔津的耳朵捂了一个严实,布尔津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看着石尔齐的口型,他好像在说,谢谢,我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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