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三年九月十二日

早晨六点， 天雾蒙蒙的。

马路上车流稀少， 阵阵冷瑟的风顺着羊毛外套灌进了我的脖颈里， 桂花冒出一口温吞的热气，微微倾着身子靠在树下面颤微微地抖。我站在墨绿的公交车牌旁等， 看见路过行人的影子模糊在了浓雾的混沌里， 唯有手中的豆浆还算热乎着。

忽然， 一双鹅黄色的圆头皮鞋在我旁边站住。我没太在意， 直到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从耳边响起， 让人熟悉得恍然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我撇过头看， 那张清秀姣美的脸映入了我的眼眶， 一刹那， 热热的、痒痒的泪在眼中聚集，万重思念融成了嘴边的一句可亲问候： “易老师， 好久不见。”您大笑， 俯身一把将我拥进了怀里， 嘴里也喃喃说着“是呀， 真是好久不见了。”

当年她独自拖着行李箱，义无反顾地坐上了赶往县城的大巴车， 满怀希冀地到远方求学， 留给我们这些学生的， 不过是一纸泛了黄的告别书信。

没来由地离开， 让彼此心口的思念都生了根。这思念牵不住线挂不住缘， 只知道遥远的地方不是故乡， 是她们跋涉了很多年后才见到的诗和远方。

“在我愈发走远的人世旅途上， 故乡是我唯一割舍不掉的缘， 今日我的出走， 在他日必然能换来更多孩子的辉煌。我不是为了摆脱贫困的家乡，而是要为这片落后的土地摆脱世代贫困的命运，这便是我青春里唯一真垦且坚定的信仰。”您在日记本上敲下的那令我梦萦魂牵的柔软话语， 是多么富有动人心弦的力量。没错的吧。

我们接受高等教育的目的，是帮助家乡摆脱贫困， 而不是摆脱贫困的家乡， 唯有我们留下来，才能宣告生命曾经在场， 让这片土地上沸腾的血脉能更加生生不息地流淌。

纸张摞起的浓秋， 见证了这片土地上的我们的跋涉与、艰辛。

我们这群扎根泥土中长大的孩子，在穷乡僻壤里的秋天， 寂静地凝望着跃动的星辰， 眼底划过了流星般闪耀的光， 蹲坐在茂腾腾的泥土地上， 小心地缝补着心中梦的颜色。

地上， 小心地缝补着心中梦的颜色。在一针一线间， 描摹下这个世界的真实。而您， 先我们一步飞出去了。那后来，将会有无数个同您一样前赴后继的人们，画下一个大大的圆， 将糖果般的梦想塞满孩子们的口袋。这只是， 时间走得漫长或迅速的问题。或早或晚， 总会实现的。

我虔诚地、爱着这片冒腾腾的泥土，希望，能有人们， 替我们记得。

而我先替您记得。

光阴在生命中的足迹是柔波的水、与河，我俯身拾起一片落地的红叶， 仿佛暂停着天与地的须臾，我以为这瞬间是永远、是漫长、是渴求许久的脚下此刻。

我不想再回望了， 它却依旧不停行走。

风不停， 雨也不停， 在你到来之前——兜兜转转又见你了， 屋檐落雨， 一眼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