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刺梅4

9

不说话，不作声，便是灵魂也寂静。

最苦难的时代，最肮脏的时代。战乱将死亡高举过头顶，高举过人们的心…

10

“干面包…土豆…土豆？又没了么？”

俄罗斯将长发随意地扎起，在储藏室皆厨房里将一个又一个麻袋解开又扎紧——当然，无一例外是空空如也（所谓的储藏室，厨房其实只是一口架起的大锅，旁边放着一些装食物用的袋子）

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家里所有的余粮已经在昨天晚上全部被她煮进了锅里，成了半锅寡淡发灰的糊糊，今早还加了很多水，如今稀得像浑浊的石灰水，光是看着就让人没了食欲：但那也是无奈之举，可怜见的，便是这样最多也只能撑个两天

又该出去置办食物了，否则绝对熬不过这个冬天，这点俄罗斯很清楚

毋容置疑的是，沙俄是个天赋异禀的猎手，其所捕获的猎物也总能卖出极高的价格，但同样，这个败家父亲花钱酗酒也绝对是一把好手，家里的生活往往还得靠俄罗斯没日没夜织出的几匹布换到的钱来维系

这下她不由得又怀念起自己早早离家入党的兄长苏维埃了，至少他还在家里的时候总是勤劳，可以帮着干点事儿赚钱，能让自己身上的担子减轻大半

〔真要感谢冬天，感谢前几日的风，将我弟弟小白俄吹得发了烧！〕

俄罗斯在心底暗自埋怨着，她下意识回头看：不难发觉自己的好父亲昨日又将家里赚到的大半钱财换了酒，喝了个酩酊大醉，酒瓶子到处都是，有的被砸碎在地上，玻璃渣四溅，有的还在桌上，但瓶身也破碎了一半，里头的浊酒还没有喝完，就这样哗啦啦地流了满桌，深褐色的木板上全是大小不一的酒渍…

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认命地拿起扫帚开始清扫，而沙俄——这一片狼藉的罪魁祸首，还因为宿醉在房间熟睡，估摸着不到下午绝不会爬起来

当然，就算对方醒着也没有任何用处，只会阴晴不定地发火

11

“咳咳…”

身后传出轻微的咳嗽声，迫使这位长姐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以至于不慎被玻璃碎片划破了右手手指，血很快渗了出来，伤口碰到未擦干的酒液无可避免得作痛，发红发肿，俄罗斯却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脚步加快几分走到白罗斯的床

白罗斯，小白俄，她向来病弱的小弟弟，面色是不健康的潮红，奶白色的卷发被汗水沾湿，无力地耸拉着，黏在脸庞…

她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了，下意识想用惯用的右手去试白罗斯额头上的温度，但最终换作了左手

〔不行…还是烫〕

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吃力地将眼皮睁开一条缝，露出浅绿色的眸子，神志却依旧不清，连带话语也模糊，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

“……姐…姐…”

饶是在家里一向不算好说话的俄罗斯在此刻也不由得放缓了语气，止住幼弟的动作，安慰着

“你的病还没好，乖…继续躺着，若是愿意，可以再睡会儿…”

“父…”

白罗斯还在支吾着，但俄罗斯已经猜到他接下来的话了，但她到底没能狠下心来板面孔训斥（若是换成乌克兰她早这么做了，只是面对白罗斯她的耐心总归是要好上一些），只得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

〔小傻子…都这样了还有空关心别人…〕

“没事，父亲还在睡，姐姐要到山下的集市上去，安心休息吧”

“等醒来，一切都好了”

她最后落下一句“好梦”，便悄悄退出了房门，白罗斯瞥见她刻意隐藏的右手，微微张口，但到底什么都没说，顺从地把自己重新埋回僵硬的被里

12

说是要去集市上，但俄罗斯并没有立刻出发，她所居住的村庄位于四面环山的山谷里，周围全是森林松柏，所以想与外界沟通就不可避免的需要翻山越岭，每一次出行都必须足够慎重，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

她先是把地上最后的清扫工作完成，然后将锅下的火调到足够小，以便节省木柴与保持食物温度，又从自己床下取出藏好的十几个小铜板作为本钱，放进衣兜里，再一边把床底箩筐里的前天完工的五六匹素布抽出来（那是去集市上卖钱以补贴家用的，但她没有全部抽完，留下两匹用于补乌克兰衣服上的补丁与制作两个弟弟的冬装，没办法，穷人家的孩子总得精打细算），一边拎着几个麻袋，打开门，放置到门外老松树下的滚轮推车上——那是向住在河边的老头布莱斯借的，两天后就得还回去

外面依旧是很冷的，四下里也很萧条，今年的冬天一如既往是白茫茫一片，除山上四季常青的松柏外，再难以见到什么绿植，除了十几户相隔较远的人家外，烟火气也稀少，满打满算也不过百来号人，寒风呼啸，但俄罗斯早已习惯了严寒，她也并没有给自己添加什么衣物，因为四面漏风的木屋里便已经足够寒冷了

临行前，她回头望望身后的老屋，倒不是不舍，要知道她对这个压抑的地方没什么感情，只是为了确保房门是不是关好了，随即便推着车大步朝集市的方向行进

走了不过十几米，便看见那朴实的妇人劳拉琳妮跪坐在结冰的河面，在冰面凿出一个洞来，浆洗着衣服，对方降生不过一月的孩子小劳尔斯盖着厚被子，躺在母亲身边的篮子里，一双蓝眼睛好奇地望着劳拉琳妮发红的双手

劳拉琳妮显然看见了她，虽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却也抬起头来朝她礼貌地问好

“早上好，小俄罗斯”

“早”

她拘谨地笑笑，依旧像往常一样不爱说话

“最近怎样？又要上集市去”

“是的，夫人，我要花费些时日，您若是看见乌克兰回来麻烦帮我和他说一声吧，多谢啦，您知道的，他总是乱跑”

劳拉琳妮闻言点了点头，爽快地同意了，紧接着又把头低下，手上的木锤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击打衣服

“没问题，举手之劳”

于是俄罗斯再次朝这位好夫人道了谢，随即踩着脚下过膝的松软的雪花，推着车，像先前数次外出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丛林外走去了

…………

13

一切的路程都是有尽头的，法兰西最终还是在考文垂下了车。

她带着不多的行囊，在陌生的都市里奔奔走走，听着皮鞋摩擦发出的“踢踏”声，便是法兰西自己也不清楚她究竟走了多久，只知道不能停在半途。

背井离乡的姑娘在从货船上下来的第一天就因为车票当掉了自己最心爱的胸针，如今又因为吃食卖掉了母亲送的12岁生日礼物——一副紫水晶耳环，身上的包裹越来越轻，心头却是越来越沉重…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法兰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可奥妮斯夫人究竟在哪儿呢？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真的找到了这位传说中的好妇人，在这般艰难的岁月里，又该如何开口向一位陌生人寻求帮助？〕

她，一个骄傲的法国人，仅存的傲骨让她拉不下面子，可理智又告诉她如今性命远比尊严重要，至于情感？情感几乎就成了最累赘的东西了

于是她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即便脚底下是毫无优雅可言，来自他国工厂的水泥石板，头顶是不属于法国的天空，路旁为数不多的绿植是英国的国花，问路时口中念叨的是陌生的言语

〔上帝啊！这儿的空气闻起来都是那么令人窒息！〕

她宛若一个机械的木偶，展露不出一个微笑，当真要感谢自己的好皮囊，让她在异国他乡轻而易举地问到了路，柔声答谢了指路的好心人后，剩在心里的便全是苦涩…

〔漂亮的样貌救不了国家…也救不了任何人的命运…〕

而这，便是战争中最完备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