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赏风月

已经废了的太子，很快被抛到了脑后，新的东宫很快就门前车水马龙，连带着宇文家的门槛也被踏破了好几块。

相比起来，李家就显得安静很多，之前没有去废太子儿子的洗三宴，此刻也只是礼节性地上门拜访恭贺杨广得封东宫，所以在这场夺嫡中，唐国公府的存在感被降到了最低。

原本皇帝会重点关注李家，现在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朝堂上废太子和新太子的权力交接吸引过去了，李渊趁此机会上了一封请求回并州的信，并且很快就得了朱批，在这个权力交替的时候，杨坚也并不想李渊呆在长安。

而对于现在的杨广来说，李渊已经不是必须拉拢的对象了，他有一个更大的目标，那就是靠山王杨林，相比起来，唐国公就显得不那么重要，各种势力的考虑之下，李渊平安地带着妻儿回到了并州。

这两个月因为权力风云倾轧，各个地方都不太安全，尤其是太子还有点傻，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所以各家都加强了戒备，不许儿女私自外出，尤其是晋王府，如意这两个月院子都没出几回。

可把她憋坏了，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废太子被困在宫中出不来，杨广和太子妃稍稍松口，她就窜了出去。

但是站在大街上却有点发愁，她是想去找姜姐姐玩耍的，在长安和她玩儿的最好的也就是姜嫽了，其余的贵女都不怎么熟悉，她们也合不来，自幼在并州长大的如意学不来其余贵女那种品茶赏花安安静静地坐一天，其余贵女也没办法像姜嫽一样，无论如意做什么都不觉得奇怪。

但这里就有个问题，那就是，如意根本不知道姜府在哪儿，花灯会的时候姜姐姐说了，她住在姜家老宅，可是姓姜的人太多了，光说一个姜家老宅，谁都不知道是哪个。

如意冥思苦想了半天，骤然间灵光乍现，悄悄地问路去了宇文府，她躲在树后面，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努力睁大了看清楚每一个进来出去的人，她没看到宇文成都，有些泄气，却突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如意措不及防被人吓了一跳，直接跳了起来，扒着树转了一圈，才警惕地看是谁在拍她。

宇文成都只是听小厮说有个人在树下探头探脑地，又恰好无事，便来看看是谁，不料却是如意郡主，不仅如意被吓了一跳，宇文成都也差点下意识一招把如意按树上。

他揉了揉眉心：“郡主？不知何事前来寒舍？”

如意颇有些懊恼，她来宇文府原本是想问宇文成都姜姐姐住在哪儿，可是又顾及宇文成都尚未成亲，与自己家人住在一块，虽有有资格得一座将军府，却并未落到实处，为了少些麻烦，才在门口想着堵住宇文成都问完就走，却不想被吓了一跳：“我想问你，知不知道姜姐姐住在什么地方，却被你吓着一跳！”

宇文成都连连道歉，但别说，他还真的知道，自从那日花灯会之后，他便遣了人去打探，过了好几日才打听出来，他招手叫来几个士兵，吩咐道：“带郡主去姜府。”

又对郡主叮嘱道：“郡主，姜府偏僻，我叫人为您引路，可千万小心。”

如意高高兴兴地嗯了一声，又多问了一句：“宇文成都，你怎么不去啊？”

如意年岁尚小，刚刚才满的十五岁，又是皇室中人，不必太顾及男女大防，宇文成都却已经是弱冠之年，姜嫽也是十七岁了，若就这样去拜访，恐怕周围都说她的闲话，或许姜嫽本人不太在乎，但宇文成都却不能不考虑她的名声，只是他却不对郡主说，只道：“我在京师殿帅府领了差事，带人巡防长安城，此刻正要出门，不便前去。”

如意哦了一声，便跟着那几个士兵左绕右拐地去找姜家老宅了，这一走便是半个时辰，若非天气寒冷，恐怕得硬生生走出一身汗来，她看着姜府的匾额，感叹了一声：“可算到了，宇文成都这都能找到，也着实是用了心。”

正说着，便见那两扇大门忽然开了，一个身着红绯色大袍袖，其上绣着银藤蔓，披着一身火狐裘的女子从门内走了出来，天上正下着小雪，那雪落在她的肌肤上，竟然不知道哪一个更白，一双漆黑凤目眼尾微微上翘，勾勒出一点妩媚风情，唇瓣仿若含着朱砂一般醴红研丽。

姜嫽含着笑意，招了招手，自有侍女拿了几个荷包塞给那几位军士买酒喝，她自己则是牵了如意的手，把她引进府中。

庭院之中栽满了白梅树，最为显眼的是中心一株枝干虬扎的梅树，雪纷纷扬扬地渐渐下大了，雪白的梅花也纷纷扬扬地宛如新雪一般离开枝干，飞舞在空中，有几片落进了廊内，姜嫽伸手接住了一片梅花，如意颇为好奇地嗅了嗅，随后眼神一亮：“好香！”

姜嫽笑着将那片梅花递给如意：“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梅花不仅香，其香与形，想来是很持久的，否则待到从江南送到北方，恐怕只余枯枝了。”

如意从廊下急追了两步，跨进了庭院中，她回头看着姜嫽，眼神亮晶晶的：“姜姐姐，既然梅花香能留存很久，不若我们摘些梅花，做成香囊吧。”

姜嫽无奈笑道：“慢些。”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柄油纸伞，撑开了，打在二人头顶“雪越发大了，落在身上会化水，小心着凉。”

如意笑嘻嘻地左右蹦跶，攀着枝条嗅闻梅花，采下最香的那一朵，待到放手，无数梅花瓣被震落，洋洋洒洒地落了她一身。

姜嫽看顾不过来，索性也不要油纸伞了，她日日赏这梅花，从花开到花谢都在她窗前，此刻却好似有些别的趣味在里面，清雪落在发丝之间，清凉又有些奇异的意趣。

如意抱了满怀的梅花，才肯从梅花林中钻出来，进燃着炭火的屋子。侍女们早早把干衣服拿来了，那些梅花也已经放在火炉上烘烤，满屋子都是阵阵的梅花香气。

姜嫽把身上半湿半干的外衣换下，又哄着如意换了她的干净衣服，便带着她开始炮制香囊。

如意做这个也是三分兴趣，很快就更专注于把梅花瓣摆出各种形状来，姜嫽也并不意外，手上慢悠悠地绘着梅花的图案，再不然就是小鹿鲲鹏，各色吉祥新奇的图案在她手地画成，才拿给如意看：“你瞧瞧，觉得哪个好看？”

如意扒拉着这个觉得好看，看那个也觉得稀奇，颇有些都想要的意图，姜嫽看破了她的意图，笑得前俯后仰，手指点了点如意的眉心：“我可没那个闲工夫都给你做出来，至多选一个两个，其余的你拿回家叫人给你做了填梅花就是了。”

如意与她此刻就在一个暖床上，暖床上面放了个小案几，如意绕过小案几，依偎在她身上，伸手抱着姜嫽，心里却打着坏主意：“姜姐姐，我只要一个，你却亲手再做一个，不拘形状，送给宇文成都好不好？”

姜嫽懒懒地“嗯？”了一声，坐了起来：“你如何却想起他了？还叫我给他送香囊？”

如意直面姜嫽的眼神，只觉得被一眼看穿，支支吾吾道：“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他今天叫人送我过来，感谢罢了。”

姜嫽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感谢？那倒不若你自己做个香囊送他。”见如意绞尽脑汁地想理由，她伸手拧了如意的脸一下，笑骂道：“你这小妮子，香囊岂是随便送男子的！你却说，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

如意不想说，顾左右而言其他，却不是姜嫽的对手，三绕两绕就给她赚了实话出来，姜嫽若有所思地靠在案几上，有些惊奇，却并不讨厌：“你是说，宇文将军于我有情意？”

如意也坐了起来，夸张地哇了一声：“姜姐姐你这般聪明，却没看出来？”

她掰着手指头数：“在并州的时候，我出来找你，他总跟着，这且还能说是母亲的要求。后来，你来长安也是他护送你，他父亲好歹是个三品，自己也领了将军衔呢。花灯节……你没注意吗，他一直在看你呢！还有这一次，他竟然知道你住在哪儿，不是用心打听过了，我却是不信的！”

并州的事儿权且不说，宇文成都送她来长安也能说是唐国公和窦王妃的要求，只是花灯节和这一次……

姜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见雪小了，便命侍女带几个人把如意送回来了，待到她们出了门，姜嫽才叫来暗卫：“这些日子，可曾在附近看见过有兵士暗中窥伺？”她不似如意，对于宇文成都的格外关注和好意，她头一个想法便是，莫不是漏了馅儿？

得了否定的答案后，姜嫽挥挥手，叫人加强了防备，随后才开始想宇文成都的事情，姜府一直都很低调，姜嫽行事隐秘，其他的姜家人甚至在长安做官的都没有，虽然姜嫽从国公府得了不少人脉和实打实的银钱，经营之下也是非常可观的一股力量，但是这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那就是在世人眼中，他们门不当户不对，一旦结亲，那就是无数人的质疑和攻讦。

如果仅仅只考虑宇文成都本人，他确实是个几乎完美的夫君，可惜事情不能这么算……

姜嫽想起了宇文化及的暗中活动和宇文家族其他人的行为，不由得哂笑一声，平静地将心中那一点波澜和动容都压了下去。

他们不应该有缘分，这一点动容，并不足以让她为自己的道路平添麻烦。

既然拿定了主意，姜嫽便呆在家中，极少出门，就连如意来约也只应下了一两回，几乎是避开了所有与宇文成都有交集的场面。

只是到底不能完全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