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江》第十章

退朝了，杜易一直不敢看翟潇文，倒是翟潇文一直盯着他，他想，他们之间是该好清算了，就从平定天下那时开始。

阳光照在案桌上，随着时晷，慢慢移动着。

夕阳，宫园桃花树下，青年一前一后，只留风声，和阵阵芬芳。

“不知皇上此次约臣于后花园，有何要事？”翟潇文低头行礼。

杜易站在树下，什么都没说，好像这一刻时间停止了，他没转过身。

翟潇文还是俯首站在那里。

“阿泉，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话一出口，还在行礼的人愣住了，不觉间抬起头，眼眸中露出了一丝星光。

明明在痴情啊。

“哈，哈，哈哈，”杜易后身之人几乎是疯癫，不，就是疯癫，满脸狂态，“阿景，阿景啊，哈哈，哈！”不知怎的，杜易听到衣服在树上滑下摩擦出的窸窣声，他都能想象到他歪嘴邪笑的样子，觉得与正跌落在桃花树下的人，距离越拉越远。

越拉，越远……

不知何时，那狂妄的笑竟参杂了泣声，越发狂妄，越发大声，即便是十年后，他都记得这时的场景。

“阿景啊阿景，你知道我等你这样叫我等了多久吗？五年啊！五年，哈，哈……”跌坐在树下的人声音越来越小了，最后只剩滑落在地上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杜易僵住了身，只觉身子怎么都转不过去，好像树下是个能将他吃了的怪物，直到背后声音悠悠，越来越小，他才有了转身的力气，不，是勇气。

树下黑衣少年，就这样看着前面夕阳下，风中那身影，明明只有几步，只有几步，怎么那么遥不可及呢，好远啊。

阳光模糊了树下人的眼，他抬起右手，想遮住昏阳，看清那人，却又像是在触摸着什么，幻影？不，是那远隔千里的人。

在他快要闭上双眼时，那模糊的身影掉过头来，回首一望。

晚了，好晚啊。

杜易看清了桃花树下的人，看他正举着手朝着自己的方向，不免镇住了脚，随即，他看清了那张面孔，微红的双眸，浓浓的睫毛上，几滴泪花，夕阳下，是橘色的，那锋利的眉没变，只是多了几分苦涩，唇角微咧着，只有眼中一丝的柔情，好像坠崖人看到了一点希望，但唇边又是那么苦，那么难堪。

他哭了，是什么时候呢？刚才在笑时就哭了吗？还是那晚他偷偷想进殿，却等到第二早时哭的？还是平定天下自己负伤昏迷了半月，哭的？还是说在五年前自己剑指他胸口，说自己与他再无半点关系时哭的？

无数个可能在杜易脑中翻涌，拉拉扯扯，浪浪击心，最后，他只得出了一个答案。

愧疚，不甘，后悔。

这几个词，成了他不敢面对翟潇文的罪魁祸首，祸首，祸根……

他迈开步子，朝树下的人走去。

每一步，他都心知肚明自己这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

但他还在向前。

离那人还有两步时，他停下了。

眼下人，还举着手，迟迟不肯放下。

他俯下身，距离，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他将他的手按下，此时，眼前人才恍惚过来。就这般，望着他。

杜易转身坐到他旁边，枕在树干上。

身边的视线，依旧滚烫。

“阿泉，我不知该说什么，就这样吧，挺好。”说罢，唇边轻勾。

身边人，没说什么，只是靠在杜易旁边，肩并肩，望着同一片天空，思着，不一样的人。

杜易终究没忍心说出最后几个字来——“以后，到此为止吧。”

因为，字字诛心。

他的心，早就死了。

不该贪恋的，杜易也知道自己不配，也不敢。

就随了这最后的私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