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均没有回话。他不存在复杂的情感，也不会因为何立的话而觉得他可怜。他们本身是一样的，就是为了在这世上活下去。
他一直背负着阿姐的不理解和世人的唾骂，被赶出家门。他们都说他是金人的走狗、秦桧的鹰犬。若论悲催，他一点不少何立。
但何立于他有提拔之恩，若不将自己激怒，他也不会对何立动手。
他本就是那性子，不想改也不会改，就算逼迫他也得不到想要的。
他记着何立的逾矩。
所以他不喜欢何立。
他的身份，他的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是什么身份，他是一个武将，却只能屈于这些文人权臣之下，他真的不服。
凭什么只能会委曲求全。
可偏偏又没有能力反抗。
何立没有等到孙均的答案，没算着时间的流逝，觉得忽快忽慢，若非孙均还在为他涂抹腰伤，他会觉得，自己并不与他相通。
那中间，隔着一条漫漫长路。
从哪一方，都看不到尽头。
“孙均，有时候我真的很欣赏你，但更多时候，我讨厌你。”
明明是那样一个看着死板鲁莽的人，可最后还是歪了心，因为张大他们，唤醒了心中的大义。
他的阿姐不理解他，她的儿子却成就了他。
何立想得权，毋庸置疑。
他要有护住自己的能力。
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保护一切。
何立劝他，半是威胁：“如果你不能为我做事……孙均，那点欣赏，救不了你。”
作为总管的何立若这时舍弃孙均……
那孙均的路会很难走。
何立完全可以用计除掉孙均，而不是再与他纠葛不清。
因为，那时的他已不在乎孙均了。
但对现在的何立来说，放弃孙均还是有点难。他暂且舍不得这孤狼。
如果他注定要失败，那一定会带走孙均。毕竟他的失败，孙均起了一环重要的作用。
孙均没动瑶琴，还和张大做戏给他看。
他低估了情，所以他这次想看看情到底如何，竟然能让彼此信任到固若磐石的地步。
何立直起身，掩袖支头，目视面前的人：“孙均，别让我逼你。趁我还有耐心。”
孙均反倒笑了，质问他：“不知何大人打算用什么来逼属下呢。”
他倒没觉得什么对他有威胁。
何立和孙均四目相对，提起那只受伤的手，掐住他的下巴，懒懒散散：“何某不缺手段。这天下，不是只有孙统领懂刑罚。”
“放心，你会死的很好看。”
孙均骨头硬，简单的刑罚折不了他的骨。
硬的不行，他就偏要硬来。
“孙统领，差不多了，褪衣吧。”何立夺过孙均手中药瓶，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孙均一时反应不来，被攥着手腕，一腿跪于椅间，两方被何立挡着。何立没动作，他也不动。
“孙统领，是想我与你相面上药啊？”略有些压抑的嗓音，含着逗弄意味。
孙均猛地抽回了手：“我自会背身。”
说罢，背对何立褪去衣裳，直到露出带伤的腰部。混至今日，他身上也留下了不少岁月的痕迹，大大小小的伤疤都隔一存在着。
何立脱口而出：“疼吗？”
没有担心的意思。
“有些伤重，但习惯了。”
孙均拐着弯避开了他的问题。
他二人忍了这么久，倒也没人哼一句疼。
何立下手确重，或轻轻掠过，或有意顿停，或无端施力。
他说，“这样会更好融入。”
孙均本忍得住疼痛，一经何立这样作为，反倒难受不堪，紧锁着嘴没出声。
直到何立将手指绕腰一圈后，陷进伤口。
孙均一激灵，立刻钳制住他的手拉出，回眸瞪了眼，见那何立的指尖处还沾着血。
“何大人这是做什么？”
“难道要同我说，药入身能搅和血肉？”
何立不慌不忙：“孙统领，有伤，轻些。”
他看着孙均不甘地放下手，自己的手却不停，那指腹划过孙均脸上的疤痕，艳艳其色。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孙均以前该有多好……只是沧海变迁，世间再无念想，便待任何人都不好了。
“你不好奇，那腰伤怎么来的？”
“何大人不是说了吗，是为救你而留。”虽然孙均不信，但他莫名失去了那段记忆，只能任由何立对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哎～这就不对了。”何立悠悠道，“那只是对张大他们的说辞罢了，除了我们在场的几个，其他无人知晓。”
何立绕了孙均背上二字一圈，还有淡淡的腥味：“孙统领难道忘了吗？我邀你来此谈事，你却突然袭击……”接下来更说的他好不可怜，“何某自是敌不过，被你伤了身子。而后闯进车夫刘喜，与你一起攻伐我，何某更是不敌，又伤了手臂，幸得张大和武义淳相助，这才免于死亡。谁料他二人也只是为了密信而来，你们几人本为两伙，却共同行事，妄图坑害于我、于秦相。”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不是发现了吗，那白纸是假的。”何立一步来到桌旁，指着砚台，“而真的，就藏在砚台下面。我本以为孙统领并不在意这些，毕竟你不了解那么多事。可你却还是想拿那密信。”
“为什么呢，孙统领？”
孙均冷言：“我未曾想过拿信。”
何立一手取出诡刃，挑起砚台，一手狠狠攥着孙均的头发，逼他看向那无一物的空处。
“何某可不信，你当初上前是为了帮助张大。”何立又迫使孙均转头面对自己，“你们是有特殊关系，可却没有那么深厚不是吗。”
何立将诡刃划过孙均脸边，停在他的眼前：“你们偷走了密信，不就是想上报朝廷或私藏吗，想以此要挟秦相，想活下去吗？”
孙均觉得好笑又好气。
“难道何大人就不想吗，难道不是何大人放任他们拿走了密信吗？凭什么推在我一人头上？”孙均眸子里显露愤怒，“你明明都得到了，又为什么要让他们拿走，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你他娘凭什么把锅扣老子头上？”
“你分明就是想一网打尽，再坐享其成。”这样嫁祸给张大他们，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拉孙均下水，“我呸，你他娘的做梦！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你会遭报应的！”
“可，何某不是给过你机会了吗……”
“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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