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愣神,何立将诡刃收了回去,为孙均拢好衣裳,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不比他高的孙均,神色和平常别无二致。
他道:“孙均,此前我救下张大,曾问过你一个问题,当时你回不知……”何立顿住,拍了拍手,霎时三人被押进屋里,是瑶琴、张大和武义淳,“如今你可有答案了?”
孙均因是背对着何立,起初只听到了混杂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不知归于谁。他心中也有猜测,许是惶恐,他并未转头去看。
“你不看,是因为他们与你无关吗……”何立倏地笑出声,那声色听起来甚是惊吓。他不知疲倦,笑到兴头时突然停下,闻周遭寂寥,觉得无趣,便步至张大跟前,轻轻拍打了下他的脸,“哎~许久不见啊。张大。”
孙均木怔,忽地厉声道:“你何时抓了他们……”似乎有点难以置信,他质问起了,“你为何不把他们交给宰相处置,而是动用私刑?”
“孙统领不会以为,何某那时蠢到只救张大吧?”何立瞟了眼张大,走到孙均那处,俯身在他耳畔轻言,“何某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善人,我若遇人不杀,那绝不是善心作祟,不过是想看你们怎么演这场戏罢了。每一环,其中没死的人,都是为了下一环该死的人更有理由的去死。孙均,我曾跟你说过的,我见过很多人,他们有很多情,不乏男女老少,不乏爱恨嗔痴,他们的结局最后都是死啊。因为,只要我活着,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除非我死,不然这一环无人能存活。”
他直起身,取了孙均束发的系带,接着攥住他的发,逼他看向后方。何立见他仍是傲骨头,一点不服软,便另手拿出一轴,当着他的面垂下,确保他能清楚看见上面的每一个字。
“现在……谁活,我定。”
孙均不愿看,可何立狠狠揪着他,只要有闭眼的意图,他便会重了力道。
那上面写着的字字句句,无非是针对他们一行人。
秦桧要的只有密信,他们的死活不会有人在意。
“孙均,何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你。但何某中途变卦,因为何某为你心软了……”何立又是笑了,扔下轴子,将系带缠在孙均脖颈,狠狠往后勒,“何某不曾看信,也在阻止你看信。我阻挠了你多次,没有让你参与到他们之间,我不想让你被他们拉下水,可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还是选择了他们?”
孙均被勒的实在喘不过气,见何立没有一点想松的意思,便出手夹进系带和脖颈之间,用力拉开了系带,何立紧紧地扯着,两人手上都留下了痕迹,意料之外的,何立蓦地松了手,孙均下意识往前倒,他手撑着地,侧头看着何立,呵他一声,厉声吼道:“关你屁事!”
“老子怎么样是老子自己的事……你他妈有什么资格管我,我告诉你何立,你越想让我做什么我偏不做什么,你想让我谋你开心?做梦去吧,你个走狗败类!我他妈看见你就恶心!”
孙均对何立说尽了污言秽语,像是要活活剐了他的皮下来踢似的。
“你要动老子你就动啊!何必兜圈子?明明在他们拿了密信时就抓捕了他们,还假惺惺地在那哄骗老子……让老子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你想的可真是周全啊何立!你不是爱做戏吗,怎么,逼急了就不装了?!”
“哎~孙统领此言差矣。何某之所以提前断局,全是拜你所赐啊。”何立蹲下身,按住孙均的头往地面压去。他知道孙均不能反抗,也存心想要羞辱,“本来呢,何某是想让张大武义淳他们去和瑶琴兜完圈子再一起抓的,但何某觉得,这样恐有风险,要是一不小心谁被谁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啊,我就打算提前抓了他们,一个都不放过,要说瑶琴,如果不是你们之前重复去看她,我也不会注意的,可惜啊……”
“你们和那车夫刘喜也不想想,为何偏偏那时,我屋内屋外的人都不在呢。当然为了确保最重要的一步能够万无一失,全在暗中等候着呢。虽然还有一个小惊喜,但太小了,所以暂且先不给孙统领看了……抓住这些人以后呢,他们今后命运如何自然就落在了你的手里。你的选择在我意料之中,可何某还是很伤心。”
何立其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
“现在,我不要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何立强行拉孙均起身,将他困在怀中,与他同握诡刃,率先指着瑶琴,何立忽地将头靠在孙均肩上,缓缓开口,“现在,不管谁是走狗,谁恶心,我只要你手刃他们三人,找出密信。”
“那样,你我都可以安然无恙。”
孙均嗤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大可试试。”何立跟着他笑,轻轻地,温柔地握紧他的手,“何某可不是孤身一人。”
孙均不动:“我不杀。”
何立似没听清:“孙统领说什么?”
孙均闭眼,怒道:“老子说,我不杀!”
何立挑眉:“那何某替你杀。”
何立巧手取走诡刃,站至瑶琴跟前:“此前见过的。规矩你知道,选一个吧。”
瑶琴眸光闪闪,扑腾着微小的红。
是血的颜色。
她恍惚想起了樱桃。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忽然,那一抹红染了些黑,她微微越过何立高大的身躯,看见了他身后执刀的孙均。
“何大人,你之前说过的,办个案子不至这么粗鲁……她与我们不同,她是无”
还没等张大说完,何立就一刀封喉。
瑶琴最后的视线,落在张大身上。
张大却错开了。
宁做灰飞灭,岂可逐尘浮。
张大顿住,接过何立望向他的目光,目眦欲裂,不住的喘着粗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而上。
他道:“你这个疯子……”
何立见他这副模样,歪头一笑:“你都说了,那是之前。”
“何某不喜欢活在过去。也不喜欢在讨厌的人口中听到你所记得的何某的过去。”
“那接下来,该谁呢……”他看了看武义淳,又看了看张大,驻留视线,“你杀刘喜,貌似是最后一位,杀的最犹豫也最狠。”
“那,就你最后吧。”
武义淳意识到不对,忙呼:“等……”
话音未落,武义淳倒地,一手捂脖,一手紧紧握着一个免死金牌。何立走过去,将免死金牌翻看,最后踩在脚下,自嘲一笑。他的身份地位,到底是“配不上”拿起这物件的。
“现在……该你了,张大。”
何立回头望了眼孙均,他好似木头人一般无动于衷。就犹如上一世秦桧于扣押处,见证的张大孙均合戏一样。
“孙均,你想等到什么时候?”
他在逼他。
孙均认为无人能被用来逼他。
可他错了。
有些人不死,就会成为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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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线二
这听来,像是没有悲伤的悲伤。
何立掰过他的脸,他们都不见了笑容。何立现在是占上风,可他却全无傲气,盯着孙均,眼里是那人定能瞧见的忧愁。
孙均闭眸:“你看过那封信吗?”
何立回他:“何某同你一样,不愿看。”
孙均像是缓了很长一口气,最终还是如往常一样,将所有不满忍了下来,却反驳了一点:“我比你想象中的要在意张大。”
“你这么说,不怕我杀了他?”
孙均睁眼,目光坚定:“我既然说了,便是要为你做事,这也是我唯一的条件。”
“若何某死了,便护不住他。”
孙均投他,一旦他们失败,他难活,张大难活,孙均亦难活。这是场有风险的冒险。
“有我在,你断不会死。”
他想赌一次,赌自己的未来,赌何立能给他想要的东西。
在那之前,何立一定不能死。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承诺。”何立转身,“若何某最后能活着,便回来添件新衣……”
为你,为我,添件新衣。
他本已放弃,可孙均却又选择了他。
如他所料,只要孙均向他服一点软,他便会撤去所有对孙均的阴谋。
何立一直想要他、需要他,从初次见面开始。孙均是如此的契合他,他们都想在这乱世中立身。而这世上,文人最怕武,也最缺武。
孙均是杀人的一把刀。
是何立觉得最好的刀。
权臣上位,不能没有武器。
“孙统领,陪何某走一趟吧,去拿人。”何立手提衣摆,迈出屋门,见天色又亮一分。
也不知这次,他能否窥见天光……
何立回首望了眼孙均,再看向前方,漆黑院落,路之遥遥,却好像有什么浅了一分。
他或许想明白了,孙均要什么。
而他从前都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