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仰止斋,楚安瑜和姜雪宁说了下她打听到的消息。
姜雪宁:“温婕妤…?”
楚安瑜:“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时间段,后宫有个嫔妃小产了。”
姜雪宁反应过来,声称自己会小心的。
*
随同一众人行礼后,楚安瑜寻了个离嫔妃不远不近的位置落座。
贤妃没来,这些个女人若是想对她出手,岂不是信手拈来?
姜雪宁落座在她身旁。
倒是萧姝十分隐晦地朝她们这边看了眼。
两人自然察觉到了,只是装作若无其事。
伴读进来后,嫔妃们看着这些容貌俱佳的小姑娘们,神色各异。
郑皇后常年不受宠,见惯了宫中新人换旧人的场面,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倒是和善:“些日子陛下和臣妾提起临淄王选妃的事情,说殿下更多的还是少年义气,也是时候成家立业,如此便可稳重些。
殿下与圣上皆为太后娘娘所出,这一回怕是又要为殿下劳心劳神,仔细相看了。”
今日萧太后早没了前些时候的阴沉,如今朝堂上发生的事,件件合她心意,后宫贤妃病了,也再找茬。
临淄王成家立业,对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好消息,难得没有挑皇后的刺,笑道:“此事虽有礼部操办甄选,可嫁娶之事男儿家怎么会比女儿家懂?皇后主理六宫,内外命妇都在走动,也要多为殿下留意些才好。”
郑皇后受宠若惊,忙道:“臣妾一定尽心竭力,也盼着殿下能娶一位称心的王妃。”
坐在下方的秦贵妃抱着手炉,闻言掀起眼皮,往最角落里那帮仰止斋伴读看了一眼,打趣道:“要臣妾说,哪用得着那么费劲。
喏,南京城最有样貌才学的好姑娘不都坐在那边吗?要我说啊,长公主殿下选这伴读实是一举两得,都省的再去甄选了,只怕我们的临淄王妃啊,眼下就在这里呢。”
自贤妃病重后,秦贵妃便得宠起来。
所以她才敢这般说。
萧太后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也向众位伴读看去,不动声色道:“这谁说的准啊?做长辈的不过就是把把关,要紧的还是他喜欢。
行了,都别陪着我老婆子说话了,趁着第一场冬雪,难得出来走动,都多去看看吧。”
众人见状,三三两两往梅园走去。
秦贵妃也起了身,坐在她旁边的一名浅紫色宫装妃嫔便也跟着起身,自觉的跟在她面。
接着秦贵妃一打量,停在姚惜面前。
她难得笑得和和气气:“打你刚进宫时本宫便想找你说说话,毕竟我母亲时常提起你母亲,表姑母近来可好?”
姚惜的母亲与秦贵妃的母亲乃是表亲,她刚入宫前也听父亲说过,但俗话说得好,“一表三千里”。
姚惜入宫从来不敢像萧姝一般高调,秦贵妃也是在贤妃病重后才得宠起来,所以自也不敢像楚安瑜一般,毕竟这其中的姻缘关系太浅。
她没想到秦贵妃会记得,不由心头一热,忙行礼道:“前些日 出宫看过,家母身体康健,劳贵妃娘娘记挂了,见过贵妃娘娘。”
姚惜眸光一抬便看见秦贵妃旁边立着的妃嫔,略一回想,神情冷漠了些,规矩地行礼,“见过温婕妤。”
听到这三字,楚安瑜和姜雪宁同时起身,从雪轩里走出去,根本不回头看一眼。
秦贵妃刚拉起姚惜,目光一扫似准备要叫上别人一道,位置上已空空如也,台阶下只能看到两道远远的背影。
这时若再叫人,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秦贵妃的细眉轻轻一挑,向萧姝看了一眼,递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便带着她身边稍显怯懦沉默的温婕妤和姚惜走了出去。
两人走出一段路。
姜雪宁望着这满天雪地,心中不禁为勇毅侯府惆怅,想起方才秦贵妃的举动,皱眉道:“秦贵妃何时与萧姝走得这般近了?”
楚安瑜折了枝红梅,神色淡淡,“萧太后是太后,圣上很敬重她,秦贵妃能得宠,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但这宠,长不长久就不知了。
毕竟外力,终究只是外力,得要沈琅心甘情愿,一代帝王,绝不会想被掌控在手。
眼瞧着大半个时辰过去,梅园欢声笑语,无事发生。
楚安瑜捧着那三两只红梅,与姜雪宁走在这梅园中,雪白素裳,与周围似融为一体。
梅园西南角忽然躁动起来。
“老鼠,老鼠!!”
“娘娘您没事吧?”
“姚小姐怎能回事,这般不小心……”
……
宫人的尖叫声明显,整个梅园都听到了。
姜雪宁不由同楚安瑜对望一眼,抬脚往梅园的西南角走去。
大概是秦贵妃、温婕妤与姚惜等几人,赏梅时候瞧见了老鼠,都吓得不轻,温婕妤更是摔倒雪地上。
宫人们七手八脚上去扶,秦贵妃更是皱起眉头,轻轻埋怨起姚惜来。
姚惜似乎有些惊讶,张嘴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但见秦贵妃又没说出口,站在一边,有些惶恐模样。
看宫人去扶温婕妤,她也待去。
温婕妤在后宫中位分不算高,见秦贵妃待姚惜好,笑了笑,“姚小姐不必怪怀,谁都有吓住的时候,我身子骨禁摔,没大碍。”
她这么一说,姚惜便松了口气。
然而温婕妤才刚起身,脸色有些煞白,似乎觉得腹内有些不适,伸手捂住了肚子。
宫人吓了一跳:“婕妤怎么了?”
温婕妤神情还有些茫然:“腹内好像有些不舒服……”
她还没意识到,但周遭嫔妃面色一变。
众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说话。
温婕妤扶着宫女的手,觉得那种不适没那么强了,“没什么大碍,继续看梅花吧。”
姜雪宁是同周宝樱等人在一起,瞧见此景,没忍住道:“婕妤娘娘滑了一跤,衣裳都湿了,天冷风寒,您还是回宫换一身暖和的衣裳,再叫太医看看喝上一碗热汤去寒,再说赏雪的事吧。”
她望着温婕妤,目光很认真。
温婕妤似乎真的意识到什么,身子轻轻抖了一下,“这位小姐说的也在理,我都忘了,这便回宫换身衣裳再来,失礼了。”
众人都连忙出言关切她,让她快些回去。
姜雪宁望着温婕妤远去的背影,心底有些发寒。
楚安瑜见惯了这些龌龊事,面色如常,眼眸淡淡。
温婕妤怀有龙嗣,她不知,但秦贵妃知,今日怕是秦贵妃挑的好日子,准备来一场嫁祸,有太后在背后,她倒是丝毫不怕被查出。
就算没嫁祸成功,温婕妤腹中的龙嗣怕是也保不下,她打得一手好算盘。
而这嫁祸的对象,是萧姝履行的约定,料理那些跳梁小丑。
临淄王沈玠可比沈琅好掌控多了,萧太后自然不屑于这一个皇嗣。
果然,温婕妤走后没两刻,便有小太监急急跑到梅园里禀告:“不好了!启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温婕妤见了红,太医诊治说是有身孕。”
出了这样的事情,还赏什么梅?
*
众人回到仰止斋,都不说话。
楚安瑜自顾自地插花,似乎外界都与她毫无干系。
前几日还对姜雪宁横眉冷对、冷嘲热讽的姚惜,这回像抽了魂似的呆坐着。
陈淑仪上前安慰,她双手捂脸,恐惧地大哭起来:“我也不知道,不是我撞的,是有人在后面撞了我……不关我的事……”
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沈琅子嗣稀薄?
年将而立,膝下无子。
如今朝中传来消息,临淄王沈玠要立为皇太弟,可毕竟八字还没一撇,若真有皇子降生,事情必有变化。
偏偏温婕妤遇上了这事!
若圣上知道……
姚惜想起来,忍不住浑身颤抖,哭的更大声了。
萧姝在一旁皱眉:“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还有人宽慰:“只等等消息,看看温婕妤娘娘有没有事吧。”
楚安瑜插好梅花的花瓶,默不作声地离开仰止斋。
*
长乐宫。
昔日红光满面的贤妃娘娘,如今病怏怏地躺在软榻上,一层层的毛毯,她却还是忍不住发抖。
她被宫人扶起,坐于软榻上,望着面前的花瓶,轻叹一声:“红梅啊。”
几枝红梅错落有致立于青玉缠枝莲纹瓶中,花瓣上的雪还未化去。
楚安瑜眼眶微红,楚曦其实很像现代人,她听父亲说过,她姑母志在髙远,想开创先河,成为历史长河中第一位女将军。
只是,终究被这深宫圈住了。
“姑母,爹爹给您寻了药。”
不是楚锐寻的药,是新手大礼包里的解毒丹,可解百毒。
哪怕大乾已经算是很开放了,但还是无法改变刻在骨子里的迂腐,楚曦的存在让楚安瑜不被这时代同化,她很通透,提倡男女平等,只是入了宫,这些终究只能是黄粱一梦。
楚曦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她,对她一笑。
本该笑得欢畅,如今却是面无血色、身躯瘦弱、病榻缠绵。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还带着点儿沙哑,“我是将死之人,就不要浪费了,你留着吧,这毒…太霸道了。”
楚安瑜微微一征。
她知道,她知道她中的是毒。
楚曦也料到她会知道。
楚安瑜颤声道:“谁下得毒?”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就别再问了。”楚曦微微一笑,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萧太后!!!
楚曦抬起瘦骨如柴的手,抚摸楚安瑜的脸。
她想……最后好好看这个亏欠十四年的侄女。
当年大哥把这孩子送到江南她就不同意,闹了好些天,楚锐最终还是将她送走。
小侄女回到京城的第一日,她已经是宫中的贤妃娘娘,也曾在宴会上遥遥看她一眼,笑得像朵红茶花。
后来,那场盛宴,她也在场,只是再无听到那么爽朗的笑声,只有毫无温度的微笑,红山茶变成了白山茶。
楚曦轻轻擦拭着她的热泪,温声道:“别哭…生死无常,你总会经历的。初竹……”
初竹自幼便跟随她,死士也有情,她跪下,颤声道:“奴婢在!”
“去把我那紫檀描金木盒拿来。”
初竹身躯一震,起身从外头的梳妆台里翻出一个檀木盒子。
楚曦接过檀木盒,轻轻打开。
是枚玉印,由上好的羊脂玉制成,上面纹着一些玄妙的花纹。
“这是我入宫前大哥给我的。”
楚安瑜一怔,接着她沉声道:“执此玉印者,无需惧怕天教,替我…交给阿兄。”
这是当年楚锐给的玉印,已证身份,可以调动除教首以外的所有人。
楚安瑜愣住。
楚曦抽出她垂在床榻边的手,将玉印放置于她掌心。
她真的很高兴,楚安瑜对楚锐心有芥蒂她一直都知道,所以不管人前人后她都只称呼楚锐为父亲,如今却愿意叫一声爹爹了。
“回去罢,向前走,别回头。”
她紧紧握住玉印。
她转身,慢慢地挪动步子,强压着哭声,喉咙梗得生疼,眼睛被水雾遮挡住,嘴唇泛白。
身后传来若有若无的谈话声。
“初竹,我会为你和初桃求恩典,你们以后就跟着她吧……”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