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深处,一扇不起眼的旧门,推开来不像什么官家门户,只小小一进简单院落,干净的青石板上立着晾衣用的竹架子,上头挂着官服。
马车停在十米开外,楚安瑜今日梳了个垂鬓分肖髻,珠钗不多,皆偏素雅。
身着白玉兰散花百褶裙,外披织锦皮毛斗篷。
两人站在门前,秋儿忧心道:“姑娘,张大人刚退了姚府的婚事,我们这时候来会不会……”
楚安瑜淡淡道:“清者自清。”
秋儿叹息,上前扣门,她知道姑娘不喜欢张大人,但姚惜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来了!”
门被打开,入目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腰上还系了围裙,手上还沾了面粉,这应当是张遮的母亲——蒋氏。
现在天还刚刚亮,蒋氏正在厨房为儿子准备早膳,听到有人扣门的声音,心里还纳闷这么早会是谁?
楚安瑜和善地笑了笑,道:“这里是张大人家吗?我找张遮。”
蒋氏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点头,这姑娘看着是个良善的,笑起活生生像朵茶花。
“他在房里呢,我去叫他。”
楚安瑜却摆摆手,推辞道:“不必了,我去找他便好。”
书房里的张遮听到动静后推开门,怔怔地看着来者,他没想到是楚安瑜。
“楚姑娘?进来吧。”
楚安瑜找他本就有目的,于是对秋儿点点头,让她留在外面,抬脚进了书房。
楚安瑜等会儿还有事,张遮等会也要上朝,就直接开门见山:“你喜欢姜雪宁?”
张遮正在泡茶,听到这话,拿着茶壶的手一顿,抬眸看向她,沉默。
喜欢一个人很难藏住,尽管他藏匿的很好,但又不是人人都是谢危,人人都是楚安瑜。
见此,楚安瑜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为何也会同宁宁一样?”
这话明明那么短,落在张遮心里却是那么重。
他安静道:“国有律,家有规。天子犯法,罪同庶民。张遮是个罪人,判词已经写下,罪由律定,刑有法处,情不可移法……”
楚安瑜不想听这些大道理,打断道:“她以命相抵,你告诉我情不可移法?!”
那姜雪宁的命算什么,自作多情吗?
他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一般,沉默。
是啊,他那娘娘那么怕疼怕死,是什么让她自戕,以命换他呢?爱吗……
“她爱繁华,所以想做皇后,到头来发现繁华过后是万丈深渊,张遮,你了解她吗?”
他了解吗?
他知道她喜欢焚香,喜欢吃凤梨酥,她的生辰,她的身世……
“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两世的心都给了你,你说你配不上,她拿一条命去换你的生,一条她的命你觉得你配不上她吗?”
她是张遮清正凛冽一生里,终究没有跨过的魔障。
这一世会跨过吗?
张遮垂眸,慢慢道:“我不值得她爱……”
楚安瑜怒声道:“值不值得不是你说的算,她觉得值得,那才叫值得!”
张遮愣住。
“那一条鸿沟,你若想,随时都能跨过。”
世界上哪那么多坎?不过是人自己不敢往前走而已。
他想吗?
心底是想的吧,不过是不敢往前走。
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
楚安瑜抬脚准备往外走去,道:“当年我救助过你,你对宁宁她……好些。”
张遮闭了眼,心里一片酸怅,淡淡道:“楚小姐留步。”
“楚小姐昏睡三月有余,期间醒过几回,最后一次醒,是割腕。”
上一世确实如此。
她中了毒,一种名叫落回的慢性毒药。
所以她才提前了结性命,不仅是生活没有了希望,更是不想饱受折磨。
“谢危逼宫后并未称帝,而是自戕,你的遗体与他合葬。”
“燕临为皇后守灵,楚景桑未死他随谢危、燕临一同还朝。”
楚安瑜身体微颤,楚景桑没有死,谁有这个能力,暗自将他救出呢……
她终究是辜负了一代帝师的真心。
只是这真心藏得太深太深了,让她无法察觉。
那日在楚府,他从书房走出来,应该是爹爹和他说了些关于情之一道的理,让他这颗真心浮现了吧。
她喜欢谢危吗?
上一世,他教她抚琴、下棋,她不会的他都在慢慢教,深宫中难免会有肮脏事,某次赏莲时,她被人推入池中,大病一场。
查了三天,毫无线索,姜雪宁气得直接找上了刑部,本想找张遮查案,却也撞见了谢危。
天子帝师,屈尊去查这种小事。
深宫中偶尔会来甘露宫陪她解闷,美其名曰,托楚大人的情。
她也未曾多想。
所以,她喜欢他吗……?
楚锐所作所为皆真,谢危在背后推波助澜,造成了楚家满门抄斩的结局,她能爱吗?
“姑娘的毒,谢大人其实也有找人医治。”
只是,在楚安瑜和谢危双双逝去后,那人不知所踪。
“我不想听了,张大人,两世的心,你可接的住?”
这句话到底是在问张遮,还是在问她自己呢?
他们都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破镜可以重圆吗?重圆后细小的裂碎可以用时间和真心补吗?
蒋氏看到人姑娘失魂落魄地走出来,以为她那木头儿子说了什么让人伤心的话,抡起擀面杖就朝书房冲。
好在秋儿拦住了,楚安瑜扯了个笑容,道:“伯母,张大人是有孝心之人,您真有福。”
不像她,害死自己母亲而不自知,还埋怨自己的母亲。
蒋氏歇下了打自己儿子的念头,楚安瑜对她笑笑,转身离开了。
蒋氏看这背影,觉得越发熟悉。
她丈夫死的早,她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独自一人将儿子拉扯长大,岁月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
当年家徒四壁,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求私塾的先生收下了张遮。
可私塾里别的花费也挺高。
笔墨纸砚,样样都要钱。
蒋氏便缩衣减食地攒钱给他买,只想他考取功名,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为他父亲洗清冤屈。
他读书时,有过富贵人家来村里施善。
修了条路,还看重她儿子是读书人,私底下给了五十两银。
做主给银子的,是个官家小姐,长得真是和天仙一样,人也善,只是瞧着身体不大好。
张遮走出书房,站在青石台阶上,望着远去的背影,淡淡道:“母亲,她就是当年那个官家小姐。”
蒋氏一听,一时有些气恼,当年救济过他们的恩人,就这么走了?她儿子分明就是认出来了,这么晚才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