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园游屿作威福（下）

看着迎面走来的“大人”，玄泠吓得扭头就跑。他拼命扇动四肢游啊游，很快便感觉尾巴一痛，自己没法向前游动了——“大人”踩住了他的尾巴。

“大胆刁民，哪里跑！”

“还不乖乖受死！”

浓烈的窒息感透过厚厚的龟壳，贯穿了玄泠的脊背，浸透了他的骨髓！

占据他整个身心的求生欲已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向前拉扯着自己的尾巴，疯狂扑腾着四肢，挣扎着，反抗着，恐慌着，绝望着。忽然，那只踩住他尾巴的大脚一松。于是仍在拼命向前扑腾的玄泠整个身子向前飞了出去，撞在了一棵大珊瑚礁上，一阵眼冒金星。

“老乌龟，往哪儿跑呀？”

玄泠大脑一片空白，不敢回头，用尽平生力气拼命向前游，很快又被追上。右后肢被揪住，整个身子被往后粗暴地一拉，一甩，又一猛甩，最终被狠狠地砸在一片荆棘丛中。

“啊——”玄泠发出惨叫，荆棘刺扎进他的胸和腹，疼痛钻心彻骨。

“呀，这么怕疼啊？”游屿嗤笑，“多疼一会，历练历练，以后就不怕了，哈哈哈……”说着走过去，用他那厚底子的鞋拨开脚底的荆棘，走到玄泠面前。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大人宽宏大量，饶了小的一命吧……”

游屿就像没听到一样，微笑着，抬起一脚，微笑着，踏在他的背上的龟壳上，微笑着，用力往下踩。

“啊——”

刺扎得更深了。玄泠俯卧的身子下漫出一片鲜红的血。

“舒服吧，啊？”

“再给你赏点力度！”

“大人饶命——啊——”

……

血水黏黏的，遮住了双眼，玄泠脑袋一阵眩晕，眼睛慢慢闭上了。

再次睁眼时，玄泠看到的是空旷的、雕龙画凤的房梁和屋顶——陌生，而又……有点熟悉。

“我没死？我还活着？”他心中暗喜。

“这里是……”他的心悬了起来，余悸未平。他是用仰卧的姿势，被固定在了……应该是床上，他感觉。

乌龟平时不仰卧，一旦仰卧则四肢腾空，翻不起身来。

他的胸腹的伤口应该是经过了处理，包扎好了。

“你醒了……”

四殿下的声音！

这里是清碧殿！

他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四殿下在，自己肯定安全了！

进入龙宫以来，不，不只是进入龙宫以来，应该说，这将近二十天年以来，四殿下，是第一个，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四殿下在，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了！＇

上一个这么欺负他的人，已被四殿下打了板子降了官位。这回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大人，无缘无故打他、如此狠毒地折磨他，四殿下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对，他的报应来了！殿下一定会给他点颜色看看！

“殿……下……”他刚吐出两个字，就感到胸部、腹部钻心地痛。

“别说话！”四殿下喝止他，声音不大，却透出严肃和坚决。“小心你的伤口！”

玄泠身体翻不了，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四殿下。

四殿下坐在床边，略低着头，头发些许凌乱，不及平时整齐，几缕褐发随意地垂在脸侧，遮住了大片脸颊，脸色有些苍白。穿在身上的，不是殿下出殿在外或立于殿堂之上待人接物时，所穿的那件金缕长衣，而是一件没有图案、没有花边的深灰色短衫。

短衫很宽，料子薄而细，大概是丝织的，且是上等的丝——玄泠虽未曾为妖，但这样的布料，他先前还是见人穿过的，虽然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人穿那样的料子了……

叉形的领口，将殿下的脖颈周围，包括锁骨，尽数裹住，不露一点儿缺口。袖口宽而长，一直垂到了殿下的手心，各只露半截手掌。

短衫宽大，整件儿罩在殿下那本就较瘦的身体上，虽裹得严实，却并不紧，像一块松松垮垮的布料，耷拉在身上。

下面是同样深灰色的裤子，同样宽松。

见玄泠看过来，他不自主地往下扯了扯衣袖。

“你，伤得太重，胸与腹，创口太深，得好好休息，不许说话，不许乱动。”

不知怎么，他感觉此时殿下说话，似乎有点儿气力不足。

玄泠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张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没等他说话，四殿下说道，“在清霜园，发现你的时候，那个伤害你的人，还在，跑了。你还剩着一口气。”

“伤害你的那个，畜生，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

“一定会的！”殿下顿了顿，握紧了拳头，“总有一天！”

玄泠还来不及高兴，又听到后面那句，忍不住问：“殿下，小的……不太明白，什么叫……总有……一……天？”

“都叫你别说话了！”

玄泠赶紧闭了嘴。可是他发现，殿下的声音，确实比平时更无力了些。方才殿下说话时，虽语气不弱，可声音一直很轻，甚至，很虚。

“对，‘总有一天’，我只能，这么跟你说。”

殿下的语气波澜不惊。

“我拿他……至少，现在，拿他没办法。”

玄泠的心凉了半截。

“以后，要是，再见到他，能避，则避，不要去招惹，免得……”

殿下忽然停了。玄泠看出了他脸上似有一种微妙而复杂的神色变化。

“免得，给我添麻烦。”

“添……麻烦？”玄泠愣了，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机械地，重复这句话。玄泠没有应答，他说不出话——他疼痛，不是源于身上。

“好好养伤，别到时候，恢复得不好，耽误修炼，浪费我时间！”

“我待在这儿，也，做不了什么。”殿下说着，站起来要走。

“殿下——”玄泠忍着疼痛，叫出了声。

看到殿下停住了脚步，玄泠继续道：“殿下……不是会用法术……治疗吗？”

“四殿下，您原来也会治疗的法术吗？”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玄泠这时候才发现另一人在场。他站在殿下旁边，头戴官帽，身着官服，虾脸上挂着两根胡须，看着似还年轻。

“敢问四殿下会的是哪种法术？可是回春术？”

殿下点点头。

“那太好了，”虾精大喜，“殿下不妨就给这老龟治治，用不了一柱香的时间，他就好了大半了。这样他康复可就快多了。我也不用费多少精力。”

殿下沉默了。

“谢殿下！”玄泠期待着殿下回头。

“我答应了吗？”殿下的语气，冰冷如冬。

“殿下的意思是？”那虾精问道。

“御医，治疗他，就全交给你了，麻烦你了。”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御医……大人，请问……大人……会……那种……治疗术……吗？”

“我要是会，还至于只在御医院做个给大医官们打下手的小医吗？”

御医去如厕的空隙，清碧殿的仆役告诉玄泠，以清碧殿的地位和势力，是向来请不来大御医的，不论是谁伤病，不论是怎样的伤势。

玄泠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