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霜园游屿作威福（上）

玄泠后半夜总算是睡着了。

他醒来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向四王子那边。四王子的床早已空了，被仆役们收拾得整整齐齐。

自己起得太晚了！玄泠赶快爬下了床。

“醒啦？”一位正收拾四王子寝房的仆役注意到响动，看了看他。——正是头天那个仆役乙。“殿下已经出去了。”

“殿下去哪了？”

“不知道，没问。”乙漫不经心地回答，将那雕花案桌上摊开的书一本本合好，放回书架上。

“那，殿下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哪知道？”乙弓着腰，拿掸子拂桌椅下的尘，“这么想见他的话要不你自己去找他吧。”

“不……不了。”玄泠摇头。

四殿下貌似是讨厌他的。——昨晚他便亲口这么说的。

他想不太明白，索性便不去想了。

“——这里，有什么可以锻炼法力的开阔的地方吗？”

“殿里不可以。清碧殿本就是清静之地，在此练法，会坏了殿气。”

“殿外有地方吗？附近？”

“有。”乙喊了几声，招呼另一个仆役（丙）过来，“这家伙要练法力，带他去清霜园那个西北角吧。”

于是丙带他去了，确有一片空旷的地方。“别走远了，就在这里。还有，看着点，别打坏东西。”丙叮嘱道，随后回殿里了。

玄泠环顾四周，丘陵绿藻掩映下的这里，环境甚是清幽、安谧。他开始作法。

忽然，他听见一些窸窸窣窣的响动，从周围传来。

响动越来越近，他听出，是从藻丛之后传来，且应该是个体型大的——妖类。

仆役丙告方才诉过他，这清霜园不算大，也不算精致，鲜有奇花异藻，在龙宫众多引人入胜、美不胜收的大园林中，显得平平无奇，少有景致可观。龙室王族以及权贵大臣，若有兴致游园，大都往别园而去，极少来此，因此人迹罕至。

况且，自己今日虽起得晚于四殿下，却也是在卯时而起。极少有人会这么早来游园吧。

因此，这响动确有些不寻常了。

但玄泠顾不上疑惑，在龙宫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可不想真遇上个除四殿下以外的其他权贵，否则要是哪里说得做得不对了，可能自己真的会吃不了兜着走哇！

虽然四殿下没把他怎么样，他也愿意相信其他权贵也是善良仁厚的，但谁又敢保证不会倒霉，恰遇到一位脾气大的呢？

赶紧跑，在那个人——或者那群人——看到他之前！

场地很空旷，为了及时回避而不被发现，玄泠只好就近往藻丛茂密的方向钻。

他借着藻丛的掩护，把头埋在前肢下，心跳得厉害。

不一会儿，他听见那边传来嘶啦一声，是一大片藻被拨开的声音。然后是几声脚步声，似乎有点急切、忙乱、冒失。

不像是他想象中权贵走路的样子。龙宫权贵养尊处优，贵气弥身，走路不应该都是端庄大方，气定神闲的吗？就比如四殿下，迈步的时候，据他观察，从来都是步履如蜻蜓点水，过地无痕，触地无声。

“这会是什么人呢？”他想。

“哎——哪去了？”那人说话了，尖声尖气的，“怕不是见鬼了？刚才明明说是在这里的呀！”

玄泠吓了一跳。

“他们不是说把那老乌龟带这里来了吗？那个清什么园，西——西北，是这里呀，没错呀！该死的，他奶奶的这老王八死哪去了！”

玄泠大惊，是专门来找他的？！

且大概率不怀好意！

他的心狂跳不止。他寻思着自己在这龙宫里除了四殿下和四殿下的几个仆人，他也不认识别人呀！更别说得罪谁了！

这人是跟他有什么仇呀？

他就那样伏着，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欲哭无泪。

“嘿呦——，原来你藏这来了啊！”

玄泠被拎起，四肢离地，然后被摔回在地。

他忍着疼痛仰头一看，果然是个妖。面庞蜡黄而略发黑，头顶几撮凌乱稀疏的灰黄毛发，眼珠子鼓鼓的。是个——大黄鱼精。

这妖精正是游屿。

玄泠不认识，只当是个厉害人物，浑身直哆嗦，拜道：“小的玄泠拜见大人。”

游屿冷笑一声。

“大人驾到，小的不知……有失远迎，望……望大人恕罪……”

游屿嘴角上翘，轻蔑而得意地俯视着玄泠。

他正是奉二王子的命来“盯着”老乌龟的。

他可好不容易找着了！前一天老乌龟一进四王子的殿里，他就在殿附近稍远些的地方蹲守，因为怕被发现而不敢近前偷瞄。守了好几个时辰，直至深夜，他奶奶的老不死的王八就是不出来！迷迷糊糊做了一晚上的梦，今天一大早起来继续守着，终于看见一个男奴带老王八出来了，一闪便不见了。

没跟上他们，游屿便去殿门口找了一个看门的仆役，谎称自己是老龟的朋友，得过许可来探望的，问他老龟在哪。于是便问到了是此处。

本想躲在草丛里盯，不打算暴露，没成想没看到老乌龟。现在找着了，不过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算了，暴露就暴露吧，反正我游屿找着了！

不愧是我！他自鸣得意。

“小的无知，望大人恕罪……”玄泠见游屿没什么反应，又重复了一句。

游屿才晓得自己方才在发呆，这时收了神。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和“自尊”（或许是有的吧），他手握拳置于口下，“咳咳”了两声，又“嗯哼”了一声。

闻声，老乌龟肉眼可见地哆嗦了几下。

游屿感到非常满意。先前，自他修成妖怪入龙宫以来，在炼兵场各个长官手下，在兵部各级统领和将军手下，在二王子手下，从来都只有他在别人面前哆嗦、看别人脸色、任别人打骂的份儿。他可羡慕死他们了！没想到今天，自己也做了“他们”一回。有别人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点头哈腰。没想到他游屿也有今天啊！

他要借此好好爽一回！——他游屿再怎么样，好歹是龙宫的人员，对于那些宫外水族来说，他是大爷！

他用平常二王子惯用的、阴森森的口气说道：“你仅仅是不迎接吗？”

“大胆奴才！你可知罪！”

玄泠止不住地发抖，说不出话来。

“小……小的……愚钝，不知……还……还犯了……何罪？”

游屿邪笑，冲着老龟就是一脚，“砰”的一声，将他踢出去好远。

“哼！我管你何罪！”游屿面部狰狞。

“弄死蝼蚁，从来不需要理由。”

他朝老乌龟，一步一顿，走过去。狞笑挂于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