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危险或虚无的边界

“叮咚~K小姐下班了吗？”

刚刚收拾好诊室准备回家，你的手机叮叮咚咚，是他发来的消息。看到他消息的一瞬间，你的心情也微不可察地雀跃了一下。

“刚刚下班~我才刚准备回家，你问的这时间也太巧了吧。”

“那说明或许我们有心灵感应。你会相信心灵感应这种东西吗？”

“不好说哦……或许是你偷偷调查了我的下班时间也说不一定。”感觉熟络了很多，你就顺着他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那怎么能叫偷偷调查呢？我是关心你的工作情况，问了前台小姐而已。毕竟就算再想时时刻刻拉着你聊天，也不能耽误你的工作不是。”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你微微汗颜。

“所以你是想占据我的所有休息时间咯？”手比脑子先动，你在思考这句话会不会不妥的时候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那将是我的荣幸，K小姐。说起来，你今天工作还顺利吗？有没有遇到比较难应付的人？”

“还不错哦。你呢？情况怎么样？”其实不会有人比他更难对付了，你腹诽道。咨询的时候顾左右而言他，下班之后还要继续陪他天南地北地闲聊，简直是全天候服务啊。你呼出一口气，没察觉到自己笑意攀上嘴角。

“我也还好……”对面正在输入的提示反反复复地闪烁，“就是又想见你了。”

点开消息，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破土，接着悸动的藤蔓在不经意间悄然生长，扰动静谧的空气。

——这句话甚至不能算是暗示。

逐渐触及到话语的边界，你突然紧张起来，脑海里警铃大作。像深夜海船上高悬的灯光飘荡在汹涌呼啸的海面，清醒但实际上根本无能为力。

你手捏紧了手机，指节有些微微发白。

他是你的患者。你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们没有可能的，这是不符合职业道德的，不能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和依恋成为你放纵自己感情的借口，你应该要对他负责，要让他好起来，不能任由他再次落入下一个痛苦而无果的循环。你努力地说服自己，压下纷乱起伏的情绪。

……等等，下一个？我会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吗？

你想。你突然心中一动。

能不能兵行险着，顺着他的语言模式和他聊天相处，或许还能从他平常的表现里获得一些他在咨询时或是不愿说出，或是他自己也无法察觉出的情况。

“是嘛？可是我们明明上午才见过。”你定了定心神，回复道，“谢谢你带来的白玫瑰，让我一天的心情都晴朗起来了。”

“这次来得匆忙，送到之后我还是觉得白玫瑰配你还是素淡了些，你比花更明媚。下次再来我给你换一束，好吗？”

“哪有人来做心理咨询次次带束花来的，”你哑然失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约会来了。”你想了想，还是把后半句按下了发送键。

“对我来说，其实见你和约会没什么区别。就心理体验上来讲。”

“或者说，与你的见面甚至会更让我期待。”见你迟迟没有回复，他又补充了一句。

“我……也很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你的脑子一团乱麻，机械地组织着语句回复，把握不住理性与情感的边界。消息发出，你一阵后悔。是不是有点过火了。如果注定是不会有结果，这样的表达是不是算作欺骗，又会不会把他引向深渊？

“那么，或许能我有幸占用你非工作的时间和你见面吗？”他很快又传来消息。

“……”

“最近有一部很精彩的电影上映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

“或者城西最近有一场后现代艺术展开放了，刚好周末我们也可以一起。”

“……”

“还是去画展吧，好像更贴近自然，更适合约会的氛围。”

“……”

“你选吧，你比较喜欢去什么地方呢？”

你心烦意乱地按熄手机，但他的消息还在一条一条地传来，提示铃声叮叮当当撩拨着你脆弱的神经。感觉有一根弦马上要绷断了。

“Vox。”

对面的消息突然顿住了。

“Yes?”

“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提醒你。我们现在的关系是心理咨询师与患者的关系，我很能理解可能有人会因为在和咨询师交流的过程中因为信任和放松而与咨询师建立起良好的关系。但是如果关系超过了某一个特定的边界，这对于你来说是不利的。因为这从一开始就不是建立在平等上的关系。”

“我们之间存在着信息的不平等和关系的不平等。你会对咨询师产生信任和依赖，但是我想这并不是真正的所谓爱情。我很担心你会因为这样错误的判断将自己陷入新的一段令你感到痛苦的伪亲密关系中。”

你快速地输入了一大段文字，按下发送。这段话好像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醒你自己。

“我知道了，谢谢。:）”他很快就回复了，而且语气还那么平静温和。

你松了一大口气，感觉释然的同时又感觉到虚无。你在手机漆黑的屏幕里看到自己的脸。不安，担忧，困惑。文字信息能很好地帮人掩盖真实的情绪，你很清楚，其实你并没有在消息里表现出的那么的冷静和理智。刚刚手机收到消息时有规律震动的感觉还在你手心跳跃，好像一个死物突然拥有了真实的心跳，然后又随着他的安静重新归于死寂。人心真是复杂，你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因为你察觉到了自己还在隐隐期待他的消息。

不会再有消息了吧。你平静又失落地宽慰自己，这是好事。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手机一直握在手里，压在枕边。

“晚安。K小姐。”手机重新活了过来，闪了一下着亮光。

可惜你捏着手机睡着了，那阵心跳只能从指尖传到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