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或许是太快的再见

梦境缠绵。你再睁开眼已是天光大亮。

你窝在床上，将被子紧了紧。可能是还没清醒吧，你竟然莫名有些贪恋梦里那阵相拥的温热。面前又浮现那个人的脸，你赶紧甩了甩头，想把那个影像挥散，却忍不住回想起昨夜梦中图景，求救般的呓语。“一定是思虑他的情况太久了，所以才会这样……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好好聊聊吧。”你对自己说。

打开手机，传来一条预约诊疗的消息，是明天下午，患者落款V. A.

你满头问号——你不是已经和他约好了一周一次的干预咨询吗？更何况根据你的评估，就目前这样的情况，也根本没必要组织这么高频率的咨询嘛。你打电话问前台妹妹，妹妹说是Vox先生自己认为情况很严重，主动在已经预定好的咨询周期之外再加入了额外的心理咨询预约，她还询问过他要不要换一个咨询师试试，他又说不换，只能是你。

你微微汗颜。不懂。

次日。Vox如约而至，仍然是像上次一样优雅，从容，得体，让人如沐春风——甚至这次，他还带了一小束白玫瑰，替你插在桌上空置了许久的瓶子里。他的动作是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仿佛只是在装点家里的书桌。你眼见他殷勤行事，心下已经暗暗猜到一些端倪。透过眼前人，你仿佛又看见了梦中那道温柔的目光，你身后颤抖的身体，不觉心中一动。你赶紧甩甩头抛掉这些妄念，对面的人已经端端正正做好，你不禁哑然失笑。

“不是之前跟你预约了一周一次的咨询，到这周末再来吗？这是又出现什么新的情况了呀？说说吧。上次跟你聊天的时候你也跟我藏着掖着。我都快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来消遣我的了。”你想故意诈诈他。

“我可真的没有想要找你消遣的意思，我只是……”他的神色中带上了一丝急切，但说到一半又切住了话头。

“嗯嗯，那么这一次突然又预约一次咨询是为什么呢？想到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吗？”你点点头，“你要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找不到症结，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帮你了哦。”

“我想早点见到你嘛。”他向前倾身，身上沉重又甜蜜的木质香调朝你扑来，看着你的眼睛却如琥珀般明亮，“就算找不到问题在哪里也没关系，我感觉就在这里坐着和你说说话我就已经感觉好很多了。”

他眨眨眼，光落入你眼底。

微风乍起，你的心湖被掀起层层涟漪。

啊真是受不了这人，你在心里想。你突然有点理解了之前在他的叙述里出现过的那些女孩。你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有魅力，优雅，得体，英俊，还会真诚地表达出对对方的赞美。除了有时候会刻意的答非所问，与他交流的确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那么今天你想跟我聊点什么呢？”收起腹诽，你决定顺着他的话讲，“还是继续讲你丰富的情史吗？”

“咳。”他有点尴尬地直起身子，眨眨眼，又委屈巴巴地缩回到沙发里，“那些事情......上次都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还是换个话题随便聊聊吧。这次给你带来了白玫瑰，喜欢吗？”

“很喜欢，谢谢啦。说起来，这个花瓶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放过花了。”你的目光落在玫瑰上，丝绸般饱满的光泽在略显昏暗的静室里吐露着奇异的辉光，

“很少遇到来做心理咨询还要带鲜花来诊疗室的，你有心啦。”

“上次来就注意到了。明明是打理得很干净的瓷瓶，但是竟然没有放花，实在是有点可惜了。感觉白玫瑰跟你和你这间诊疗室的风格都很合适，所以今天就顺手买来，你喜欢就好。为美丽女士的生活增添一点美好，是我的荣幸。”

“你的观察很细致，心思也细腻，难怪那么招女生喜欢。”你一边跟他聊着，一边随手记录着他言行的细节。

“那么k医生，你对我印象如何呢？”他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坐着，灼灼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你的眼睛。

“说实话，你是我接诊过的客人当中看起来相对轻松的一位了。”表面上是这样，你心想，“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你并没有完全对我敞开心扉，也就是说，你还并没有完全信任我——至少，你甚至都还没有真正向我提出你遇到的问题到底是什么，这样我也会很难给到你具体的帮助。不过没关系，打开心扉是需要时间，我可以理解，我们也可以就这样慢慢地聊着，等你什么时候完全信任我了也不迟。”

你看到他的眸色有一瞬间暗了暗，心里竟然生出一丝不忍。你灵光一闪，或许他连他本人都无法开口言明的问题的线索，早已隐藏在他的言行、交谈和情绪的波动当中。你决定换个方式，跟随着他说话半带着调情的语调，继续跟他交谈下去。

“我知道......我有的时候情绪会变得非常激烈，倒不是说会到歇斯底里的那种情况的激烈，而是就好像身体里有一只手要伸出来渴求什么东西。这样的驱力就会逼迫着我去行动，等到了我的状态稍好一点，情绪恢复了，就又会看起来很正常。就比如之前决定来心理咨询和这次突然决定增加一场咨询，就好像灵魂里有一个声音在催促我要过来，否则简直灼烧得难受，但莫名其妙地，见到你之后，我会一下子平静下来，就好像吃到了特效药。所以我之前才说，你是不是有魔力啊。”

“那我也很荣幸能成为你的特效药了，Vox先生。”你朝他微笑，看见他的神情微微放松了一些，“如果下次你什么时候又感觉到情绪激烈了，欢迎继续来这里和我说说话，我会一直在这里，不要担心，我会陪你走到你重新看到阳光的一天。”

“那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抿了一口你为他准备的茶水，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k医生对于茶的品味也很不错，这个茶入口醇滑，厚润还有回甘。正好我也对品茶一道颇感兴趣，不知道K医生有没有兴趣在休息时间与我一起去一家茶馆品茶，那里的老板也与我相熟，我相信他们的茶一定会让你满意。”

见你态度稍微松动一点，他就又回到了原来那种有点轻挑又略显暧昧的状态。与你谈论品茶，谈论他对室内陈设的评价和偏好，谈论电影，谈论音乐，谈论创造性工作的乐趣与压力。除了他关于他自己心理与情绪上的问题，他几乎什么都能聊，什么话题他都能信手拈来，而且总是不忘对你提出邀约——一起去品茶，一起去看场电影，去看演出，甚至是一起外出采风散步。你就陪着他从天南聊到海北，面对他密密麻麻抛来的邀请和暧昧的玩笑你也半真半假地回应和化解，同时在观察他状态的过程中将他的情况掌握了七七八八。诊疗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你与他甚至聊得有些意犹未尽，仿佛是相识许久的知己好友。他笑意盈盈地看着你，眼底有无限的温柔，仿佛他的心底就从来不曾存在什么黑暗。你在这样的目光里有点失神，仿佛你们之间并不是咨询师和患者的关系，而更像是亲密的朋友——或者更准确地讲，像朦胧试探中的恋人。和他共处的时候你时常会有这种感觉，像是在浮潜，眼前真实的世界仿佛被镀上一层暧昧流转的光影，将人包裹，让人沉溺，你贪恋其中风景，却又害怕真的沉沦其中。你提醒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分别之前他与你交换了联系方式，为了方便更加及时精确地掌握他的情况，你答应他可以随时联系。

你怎么能想到这一句随时联系，后来真的就变成了“随时”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