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汇空站在山谷伸展开来的石缝下面，低头凝视着埋葬着在战斗中死去的猫儿们的大地。虽然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他依然能够听见鏖战时拼杀的怒吼和痛苦的尖叫，那场战斗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他的喉咙里依然残留着血腥的味道，仿佛他又猛地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时刻。但是，地面已经平整，光秃秃的大地上甚至已经又开始长出了青草。

将来，没有一只猫会知道这是一片坟场，他悲伤地想道，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而且我确信其他的猫也在思念着这些死去的猫……还有碧空，她本来不应该孤零零地死在圣翼族地盘。

汇空开始慢慢地清理自己。他洗干净手，然后用它擦擦耳朵。他的伤口已经痊愈，他的呼吸也基本恢复了正常。然而也知道，没有什么能够将这些伤痕从他心里抹掉。

“从里到外，已经改变了太多。”他大声地叹了口气。

汇空感觉自己甚至不能带领一只饿猫去吃一堆猎物，更不用说对整个猫群负责了。他知道他的一些同巢猫会很高兴看见他再次担当起领导责任，但他自己却没有多想。没有碧空的支持，我无法率领这些猫，他又从心底叹息一声。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汇空竖起耳朵。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有一只猫过来坐在了他身边。

“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么多的猫死去。”汇空听出这是独行猫云波的声音。“这是我战后第一次来这里。”

汇空会意地点点头。伤痛的记忆几乎将他湮灭。他回想起他们从山地出发寻找更好的家园时，他和同巢猫们共同的希望。他浑身颤抖起来，痛苦地意识到，正是这场远征把这么多的猫带入了死亡。碧空、银溪、清影……而且远不止这些。雨蝶、鹰眼、落羽、月岭——他们都死了。

“在下一个春天，”河波继续轻声说道，“这个坟墓将会被野花覆盖。你不应该日复一日地回来这里。”

春天……灰翅一时困惑起来。对了，这是桃花境猫们给那个温暖的季节取的名字。现在，天空门猫和他们的同胞们也开始使用这个名字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他问道，“你刚才还说你在此之前从没回过这里。”

云波轻柔地咕噜一声。“汇空呀，你就什么都不知道吗？也许我是一只独行猫，但我比其他猫知道得更多。我知道你们都在做些什么，也知道你们去过哪里。”汇空感觉有羽毛轻轻摩挲着他的肩膀。“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云波继续说，“你待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回到热爱你的猫中间去吧。”

汇空感觉喉头发紧，当他试图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微弱嘶哑。“我总是忍不住会想他们在这里好孤单。”

“但是你不孤单。”云波告诉他，“你没看见他们和猫魂在一起吗？他们不是埋在地下的；他们和星星一样永恒。”他轻轻地推了汇空一下。“别再这样焦虑了。你以为你的老朋友们会在这里闲逛，等着你来拜访吗？他们当然不会。你必须想到活着的猫……现在需要你的是他们。”

汇空转头面对云波，他知道云波说得对。他的内心平静下来。“感谢你这么友善。”他和这只银翅膀公猫握握手，说，“你确定不来洼地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云波摇了摇头。“谢谢，但我不会来。”

“好吧。”汇空说，“但是，当我们再次相聚的时候，能够在这里看见你吗？”

“能，我会回来的。”云波回答说，“我对你们很好奇，我不会离得太远。但是在此期间，如果我再一次在这里碰到你，我会要你把你捕到的猎物给我！”

作为回应，汇空跳起来就飞，快速穿过树丛，向山上飞去。“但你得先抓住我！”他回头喊道。

当汇空到达洼地边上的时候，他看见雷宇在洼地另一边凤影的高石附近。豹斑和黑曜都和他在一起。

汇空向他们走去的时候，意识到原来雷宇在教那两只曾经的独行猫打猎的时候如何利用兔子的洞穴。“像这样跳出来。”他指点道，并蹲下来，然后一蹬后腿，使劲向前一跃。

汇空看着他们。这情景让他回想起他训练雷宇、子夜以及闪尘的时候。我依然不能相信子夜现在和晴空生活在一起，汇空难过地想。他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回想早期的训练——雷宇还是一只小猫的时候，经常被自己粗大的白色翅膀绊倒。

再也不会那样了。

汇空发出满意的咕噜声。雷宇已经长成一只令其他猫敬畏的猫。他已经经受过足够的磨炼。我可以退让下来了。我知道猫群会是安全的。

一阵奔跑的脚步声打乱灰翅的思绪。金雀毛和海冬青从他旁边冲过去，兴奋地去参加训练。

当他们跌跌撞撞地跑近训练小组的时候，雷宇厉声说：“嗨！你们太不懂规矩了！”

金雀毛径直向豹斑冲过去。豹斑惊愕地盯着她，大喝道：“你要把我撞翻的，小家伙！”

这只年轻的母猫两眼放光，戏弄地在豹斑的腿后打了一下，才往后跳开。豹斑怒吼一声，向她打去，但他只是用拳头轻轻碰了碰金雀毛的皮毛，没有用力。

“讨厌的毛球！”他嘟囔道。

雷宇翻了个白眼。“只是训练课，不是摔跤比赛。”他说着狠狠地瞪了金雀毛一眼，“现在，集中注意力！我再看下你们射箭。看见那块石头了吗？假设它就是一只老虎！”当其他猫都蹲下，然后向想象中的猎物射过去的时候，他赞许地看着。

“嘿，不要抱怨，只管去做！就想着你们根本没有弓箭！”

突然，一个嘲弄的声音打断了训练课程。汇空吃惊地跳起来。那声音是从洼地外传来的。一时间，他分辨不出是哪只猫在说话。他忐忑不安地又一次爬上斜坡。

出了营地后，汇空看见了锯峰。他正趴在附近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荆棘树的半腰上，紧紧抱着一根树枝，剑深深地刺进树皮中，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惊恐。

谷心尘正站在一条浅沟的另一边。大雨过后，那条沟已经变成一条小溪。她抬头看着锯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来啊！”她反复说道，“跳下来！我一早上站在这里可不是为了听你抱怨。”

灰汇空向他们走去。他感觉自己心跳加快，肩膀上的毛竖了起来。谷心尘在干什么呀？锯峰不能那样跳！

“你竟然这样讲！”锯峰反驳说，“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分享猎物吗？”

汇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看见表弟从树上跳下，轻松地越过小溪，“咚”的一声落在冬青身边。

“看，我做到了，”他得意地对她说，“现在开心了吧？”

汇空身后传来抑制不住的咕噜声，他回头看见云点正向自己走来。

“这不好笑！”灰翅呵斥道，“这只新来的猫在捉弄锯峰。得有猫教育她……”当他注意到云点逗趣的目光时，他的声音慢慢变小了。

“由他们去吧。”云点对他建议说，“我相信情况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再说，锯峰能够照顾好自己。”

他能吗？汇空问自己。自从表弟从树上摔下受伤之后，他就一直认为锯峰不能照顾自己。我这样对他是不是不公平？

灰翅不再理会冬青和锯峰这种特殊的训练，回头走向洼地。雷宇和他的猫儿们还在进行突袭训练。他还没有走到他们那儿，兰运晨从巢穴里走出来，和他并肩走着。

这只虎斑公猫从小时候开始就展现出惊人的治病能力。有时候，没有任何猫告诉他，他也很神奇地知道怎么处理病症。他还做奇怪的梦。在战斗发生前，兰运晨曾告诉汇空说他在梦中看到猫儿们大叫着互相厮打。想到这里，汇空不觉毛骨悚然。

碧空死后，汇空感觉兰运晨的内心深处发生了变化。他似乎想得更周到，也更专注了。战斗后，他帮助照顾伤病猫，表现出平长得多的猫才会具有的无限耐心和权威性。灰翅有这样的感意虽然现在这只小公猫的翅膀有可能还小，但他要近出的步代进很大。

一股暖流堵在汇空胸口，但这次与他的呼吸问题没有关系，我发誓，我会成为这三只小猫的好兄弟，为了他们而尽我所能。

“你还做过其他的梦吗？”他问兰运晨。

“没有……”兰运晨回答得有些迟疑。

汇空确信养子没有告诉他所有的事情，心里既难过又愤怒。如果说只有一只猫是他可以信任的，那就是我，对吗？但是，他又提醒自己，在合适的时候，兰运晨会分享他的秘密的。一味地指责他没有任何用处。

汇空又安慰自己说：你不是也让雷宇选择自己的道路吗？看他现在教那些年轻猫和独行猫的样子，他已经是十足的领导了！

“好了，继续练习。”雷宇对接受训练的猫儿们说。然后，他抽身向汇空走过来。“你出去的时候看见晴空和其他的猫了吗？”他问。

“只看见云波了。”汇空回答。

战斗之后，高沼地的猫不时看见晴空和他的追随者们。他们互相礼貌地打招呼，甚至会分享猎物，然后分道扬镳。值得宽慰的是，领地的边境已不再严密防守。但是，汇空仍然忍不住地想，情况还可以变得更好；呆板的礼貌也还算好，但与他们从山地出来的旅途中那种亲密的友情相比，这还远远不够。

“不久之后，我们就要在四棵树下见面了。”雷宇继续道，“你觉得猫魂还会再出现吗？”

“我不敢肯定。”汇空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说，“但是，我们都同意了在下一次月圆的时候见面，看看各自的情况怎样。无论有没有猫魂，我们都需要那样做。不团结就灭亡。我们说过应该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