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埋葬死者的时候到了。”凤影宣布道。

这只黑色母猫的话把雷宇的注意力拉回到他四周的死亡和悲伤之中。

借着从山谷的裂缝中透下的阳光，他看到一摊摊正在变干的血迹和一片片被扯掉的羽毛。猫儿们侧躺在杂乱的草丛中，大睁着眼睛，脸上露出疼痛或惊惧的表情。驱使他们来此作战的愤怒，像清晨阳光下的薄雾一般消失了。现在，每一只猫都显得那样脆弱，无论死了的，还是活着的。

雷宇从视线的余光中发现了一对灰色翅膀在扇动。他扭过头，看见一只母正坐在一根低矮的树枝上，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阴冷地打量着一只又一只猫。一阵寒意掠过雷宇全身，从耳朵尖到翅尖。他浑身的毛竖了起来。

凤影是对的。不能把任何一只猫留在这里成为傀儡，尤其在他们经过这样一场浴血奋战、献出生命之后。

雷宇感觉有一块沉甸甸、湿漉漉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不知怎么的，他知道，一切都是这场可怕战争的导火索：不管任何一只猫能够做什么，都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这场战争。猫对猫，利剑对长矛——所有这一切都是缘于领地的争斗。鲜血飞溅到树木上的场景从他眼前闪过。他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恍惚中，他似乎看见猫魂们已经来访，告诉他们战斗必须终止。我也想终止，雷宇想，但我们怎样才能重新找回和平？

雷宇努力想从这满目疮痍中找出一点意义。但这似乎是在浓雾中盲目地探索。我们现在都明白了，为了争夺领地而刀枪剑戟相向，我们遭受的只有死亡和毁灭、痛苦和悲伤。雷宇不知道他们的领悟是不是以今天战死的猫的生命为代价的。

“这么多。”雷宇从尸体中间小心地走过去，站在凤影身边。“我们能怎样保护他们？”

凤影伸出一只手，若有所思地握成拳头。“这就是浴血奋战。”她回应道，“这就是我们拨乱反正的方式。”

拨乱反正？雷宇一脸茫然地想。他知道这只母猫的意思，但她的话令他感到几乎不能忍受的刺痛。什么才可能拨乱反正？

“不管要花费多少时间，”凤影继续说，“我们都要在地上挖一个坑，大得能够让我们所有阵亡的朋友们躺在一起。他们活着的时候被分裂了，死后要团结在一起。”

听到凤影的话语，雷宇感觉自己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团结，那也是战争结束后猫魂告诉我们的——不团结，就灭亡。“对，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声音嘶哑地说。

汇空、疾风和云波走过来，低声表示同意。

“这需要每只猫都付出巨大的努力。”汇空警告他们说。

“我们也必须付出这些努力。”凤影坚持道，“只有大地才能使我们阵亡的伙伴免于受到暗魂族和幻形族的伤害。”

当她和其他的猫在地上挖坑的时候，雷宇注意到，他的哥哥晴空正默默地站在几步远开外的地方，看上去似乎不愿意过来加入他们。

雷宇放轻脚步朝他走过去，心里想着不久之前他和哥哥还在死战。看到他走过来，晴空低下头，蓝眼睛里透出深深的羞愧。“是我引起了这场战斗。”他瓮声瓮气地说，仿佛是在竭力忍着才没有大声哭出来。“是我的愤怒造成了这场混乱，是我的愤怒让这些猫卷入了这场战斗，惨遭杀害。这么多的猫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回忆涌入雷电的脑海：当他还是一只小猫的时候，晴空对他的第一次排斥；他们长期的隔阂，随后是他试图和哥哥一起在森林里生活的时候，哥哥粗鲁的做法对他的冲击；他们的争吵，以及他再也不能与哥哥走相同道路时他们的彻底分道扬镳。

尽管如此，雷宇仍然无法抑制汹涌而来的同情。“来吧。”他鼓励道，“让我们为这些牺牲的猫做些正确的事情。”

当晴空不再犹豫后，雷宇带着他从其他猫中间穿过。那些猫已经开始在山谷的裂缝下挖坑。他们用铲子扒开地面，不停地挖着。没有一只猫说话。坑口变得越来越大。

本来在战斗中已经很累，当铲子渐渐沾满黑色泥垢时，雷宇感觉腿疼痛起来，由于疲惫不堪，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然而，他强迫自己继续挖。头顶不远处传来乌鸦刺耳的叫声，他发现自己挖得更快了。

最后，凤影站直身体，甩掉沾在身上的泥土。“应该足够大了。”她气喘吁吁地说，“现在，让我们把朋友们带到这里来。”

大多数猫分为一对一对的，他们背着死猫的翅膀，拖着那些松软的、毫无生气的尸体走向坟墓。但雷宇发现自己独自站在鹰眼的尸体旁边。她的棕色斑纹羽毛上血迹斑斑，喉咙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

回想起他被哥哥赶出森林后，汇空把他带到洼地时，鹰眼是如何照顾他的，雷宇觉得锋利的针尖正在扎自己的心。当他的目光从空地上扫过，和晴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肩上的皮毛竖了起来。晴空正在整理雨蝶的尸体——战斗就要开始前，他夺去了雨蝶的性命。

他们从小就认识，雷宇想道。强烈的反感随即涌上心头。

然后，他听到了哥哥的嘟哝声，低沉、伤心欲绝：“对不起。”

晴空是在真正地悼念死去的朋友。这种负罪感比任何猫的利剑对他造成的伤害都大。

雷宇的心依然沉甸甸的，他低下头，用肩膀背着鹰眼的翅膀。她的皮毛浸透着死亡的气息，他奋力不让自己退缩；她的尸体松软沉重，她的生命已经完结。雷电在把她往土坑那里拖的时候，心里想：我明白其他猫为什么结对搬动尸体了。

他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察觉到有黑色皮毛闪过。他回过头去，看到闪尘和他妹妹子夜在他身后徘徊。

“让我们来帮你吧。”闪尘说。

雷宇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对的，这两只年轻猫应该帮着埋葬他们的妹妹。

黑色公猫紧紧抓着鹰眼的羽毛，当他的手抓住妹妹棕色斑纹的羽毛时，他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悲伤。子夜把肩膀伸到姐姐的肚子下面。有了他们的帮助，鹰眼的尸体似乎突然变得轻了。几秒钟之后，雷宇、闪尘和子夜就把她抬到了坟墓边上。

雷宇退后一步，缓口气。闪尘和子夜默默站在母亲的尸体旁边，低着头，垂着肩。然后，他们交换了一下悲痛欲绝的眼神，把鼻子拱在地上，将鹰眼推进坑中。在这最后一刻，他们闭上了眼睛，似乎不能忍受看到她翻滚到那堆尸体中。

“没有比今天更糟糕的一天了。”

这个呼哧呼哧的声音吓了雷宇一跳。他转过身，看见是汇空。透过还残留着最后几片叶子的树木，雷宇能看到汇空身后远处的山谷边界，在苍白的天际下光秃秃的，显得那么荒凉。

“未来的日子只会一天比一天好。”白翅膀母猫说道。

雷宇直起身躯，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抬起头。汇空说得对，他坚定地想，我们不能再经历像今天这样的悲痛。

“鹰眼，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闪尘在坟墓边上悲痛地颤声说道。

“我也是。”子夜跟着说，“我们都会非常想念你。”

听到他们的话，其他的猫都聚集到坑边，向下凝望着他们逝去的朋友。

冰峰蹲在坟墓边上，凝视着他的朋友月岭。“我们再也不能一起挖地道了。”他悲伤地说，“没有你，洼地再也不会和以前一样了。”

“但是，你没有白白牺牲。”月云接着说。他站得离冰峰很近，他们的羽毛相互擦着。“你们都没有白白牺牲。我们向你们发誓，我们会从这可怕的一天吸取教训。”

更多的猫接过他的话，令人心酸地提高声音：“我们发誓！我们发誓！”

哭声渐渐消失，雷宇从坟墓边上退回来，发现自己就在凤影身旁。云波和疾风走过来，站到他们旁边，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牵引他们的脚步。

片刻之后，晴空迈着似乎迟疑的脚步走近他们。他的目光似乎很专注，仿佛注视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对其他的猫视而不见。在离另外四只猫不远的地方，他停下脚步。他们四个站成一条直线，面向其他幸存者。

我们好像在守护着坟墓，雷宇心想。

见晴空和雷宇及其他猫保持着一段距离，汇空便一瘸一拐地走向他的同胞兄弟们，在他旁边坐下。

“你们大家都听我说！”凤影大声喊道。她的目光从伤心欲绝的猫儿们身上扫过。“这种情况绝不能再次发生。我们应该听从猫魂的安排，遵从他们的警告。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和平相处。在下一次月圆的时候，我们必须返回这片空地，来听取灵猫的更多信息。”

“对！”晴空用震颤的喉音说，“终于有猫可以告诉我们必须怎么做了。”

一道顿悟之光从雷宇脑海中闪过，好像冰面上炫目的阳光。

“原来这就是你的防卫性和敌对性一直那样强的原因！”汇空转向弟弟，目光中充满同情，“这段时间你的责任心已经压得你喘不过气了。你试图做些正确的事情，但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晴空羞愧地扭过头。“非常抱歉……”

许多年以来，雷宇第一次感觉希望从心底升起。现在，晴空能从灵猫那里得到指引，所以也许……然后，他又摇了摇头。没有什么能够让我相信这些猫需要去死。

凤影大声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他的思绪。“如果大家能够允许我把话说完……”她顿了顿。其他猫点头赞同。然后，她继续说道：“我想得到一个承诺：所有的猫必须互相尊重，不要再为领地和猎物而发生战争。已经发生太多这样的事情，我们都需要时间来恢复。事实上，我相信任何一只需要帮助的猫都能够得到帮助，无论哪只猫，无论他们选择在哪里生活。你们同意吗？”

凤影说完之后，看向汇空。汇空马上把目光转向雷宇。

“我的年轻亲戚已经在战争中证明了他自己。”汇空说道，“凤影，他正是你在这样的时候可以指望的猫。”

凤影看上去似乎有些疑惑：“指望雷宇？”

“对。”汇空低下头回答道，“我需要考虑一下发生的事情，以及未来的打算。雷宇应该拥有他作为领导的正当地位，就像你、晴空以及云波那样。”

雷宇的内心顿时不安起来。汇空对他一直就像姐姐对待弟弟一样，但现在听上去她似乎正在退隐。汇空正在蹲坐下来，仿佛已被悲痛和自己的疾病彻底打垮。

雷宇知道现在不是退缩和谦虚的时候。于是，他转向凤影。现在，这些猫需要我。

“是的，我们应该帮助任何陷入困境的猫。”他回答道。

疾风同意了，云波也点了点头。“我会帮助任何我能够帮助的猫。”他回应道。他声音里透露出的深厚感情让雷宇颇为吃惊。这是云波第一次丢开他一贯的沉静。他其实与今天死去的所有猫都不是特别亲近，雷电心里想。这使他印象深刻。

他转向哥哥：“晴空，你同意吗？”

晴空再一次凝视着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的东西，开始轻声回应雷宇：“是的，是的，我同意。”

雷宇希望哥哥能够对其他猫做出的决定表现出更加坚定的信心。但是，他又在心里告诉自己，也许晴空已经被晚上发生的可怕事件动摇了。

我们其他猫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