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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止呼吸 第十四章

严江CP同人文

好痛……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锋利的刀刃上。眼前不断闪过错乱的光晕与斑点,江停抬手擦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分不清那上面究竟是汗水还是天空细密的冷雨。茫然地看着这个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巷子,他怀疑自己还支撑不到路口,就已经昏倒在地了。

千万线雨丝从天空落下,砸在地面上噼啪作响,狂风裹挟着一团团冰冷的水汽,寒气逼人地直往这具虚弱至极的躯体上扑。

单薄的衣服全湿了,黏腻地贴在肌肤之中,更让人冷得浑身直打哆嗦。火烧火燎般的剧痛沿着小腹部摧枯拉朽的弥漫开来,牵扯得整个后背都在成片成片的发麻。肌肉组织在一阵一阵的抽搐发紧,勒得人气都不太喘得上来。江停咬着牙,用手扶着小巷里破旧的墙璧慢慢挪动着沉重的脚步,无休无止的痛苦撕扯着他的灵魂。天旋地转,差点就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昏沉沉的江停连忙将虚软的身子倚靠着路边的墙壁,他急促地倒抽着冷气,颤抖的手指死死按压着自己的小腹,不但伤口疼得厉害,连空无一物的胃也开始喧嚣闹腾起来。

从病房成功逃脱之后,他就像一尾遍体鳞伤的鱼,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这片凌乱复杂的幽深水域。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新城区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这片破旧低矮的老城区。纵横交错的小巷,崎岖不平的道路,蜂巢般密密麻麻的蜗居,各种腐烂难闻的气味,面目憔悴困顿的人群,蛛网般杂乱无章的晾衣绳和横七竖八的电线,构成了这个城市贫民窟的独特风景。

离开VIP病房的时候,江停曾经站在走廊的玻璃窗前观察过医院四周的环境,他无比惊骇的发现,在自己眼前竟然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这地方显然不是恭州,也不是建宁,在相邻的大厦顶端,江停竟然看见了津海市XX集体公司的显著标志。这些人为什么把我弄到这么远的城市?在ICU里苏醒过来的江停曾经听到医生查房的时候和护士讨论过自己的病情,他们说病人因为肝脏破裂,失血过多以至于引发心脏呼吸骤停,伤势非常严重。难道是自己当时生命垂危,而津海市的医疗条件更加先进,所以这些人不得不紧急将他转送到这里进行救治?虽然心中充满了困惑,但怎样逃出去才是目前最至关重要的事情。江停仔细查看着医院附近的道路,宽敞整洁的大街绝对不是首选,那里到处安装着摄像头,自己的行踪很快就会被警方掌握。而后大门之外的旧城区无疑成为了最佳的潜逃路线。他知道,在这片破败的棚户区不可能有监控,而且地势相当复杂,人一旦藏身进去,就像鱼入大海,四面八方都可以顺利逃脱,警方要想在这里面找到自己,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雨越下越大,哗哗哗的如同粗大的绳索抽打着地面。空荡荡的小巷偶而能看见一两个行色匆匆的人自江停身边跑过去,他们在赶着回家。

再贫穷,再简陋,好歹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凄冷时刻,尚且都有一个温暖的栖身之所,而江停却只能像一个孤魂野鬼般伫立在倾盆大雨中。这世间有千万间屋子,每一道门的后面,都蕴藏着一个温馨的家。只可惜,江停一个人跋涉了很久很久,却始终找不到一扇门,是为自己敞开的。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这么多年,就像一颗坠落在黑暗深渊里的种子,默默的生长,寂寞的开花,那明媚的阳光近在咫尺,却始终只能贪婪地眺望着,永远无法触及。此生的命运,从遇到闻劭的那一天就被牢牢钉死在了耻辱柱上——毒品王国最神秘的红桃Q,那是背负在江停身上沉重的枷锁,竭尽全力,也无法逃脱。

同甘共苦的弟兄们死了……唯一信任自己的岳广平死了……连隐藏最深的卧底铆钉也死在了他的枪下……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将矛头指向了江停,所有人都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罪孽深重的幕后黑手,他就是为人不齿的警界败类与叛徒……

这就是闻劭恶毒的手段,如果不能屈服于他,那么江停只能死在警方的枪口之下。他以为那个走投无路的人必定会重新回到自己麾下。可是,他错了,闻劭永远想不到江停已经打定了主意——宁可去死,也绝不肯再和你同流合污!

那群警察为什么会不遗余力的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救回来?如果他死了,不是更方便把所有的黑锅都甩到自己身上吗?江停知道,与毒枭的斗争是一场旷日积晷的战役,在这条硝烟弥漫的道路上,有人壮烈牺牲了,而有的人,却可耻的腐化堕落了。联想到价格高昂的VIP病房,联想到昔日缅甸毒贩的保镖,如今却身穿警服的吴雩,联想到早晨那位局长吞吞吐吐的试探,江停心里有了明确的判断——这些人都和闻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们受了那人的指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自己活下来。狂妄自大的闻劭始终坚信,除了他,穷途末路的江停已经没有第二个选择。

然而,闻劭永远不知道,黑暗中江停是如此渴望着能够得到一点点光亮,即便只是一团微弱的烛火,他也愿意像飞蛾一样奋不顾身的扑上去。哪怕会灼伤双翅,哪怕最终的结果是灰飞烟灭,但是,接近了才知道光明的美好与炽热,他虽死无悔。

如果不能及时逃出来,那么选择与闻劭绝裂的自己必定是死路一条。这些人的残忍手段,江停实在见识得太多了。笼罩在黑暗势力之下的恭州就像一个表面光鲜亮丽的大苹果,其实里面早就腐烂生蛆了。不肯和他们沆瀣一气,这些人绝对不肯再让自己活下去,既然注定难逃此劫,不如索性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

江停决定偷偷潜回恭州。岳广平遇害之前曾经跟他说过,自己正在调查一件事,很快就会有眉目了。老局长当初究竟要告诉自己什么秘密呢?江停相信,那肯定是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正因为如此,这些人才会急不可待的对他下了毒手。岳广平不能白白牺牲,江停决定豁出这条命,也要找到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毁灭的事实真相。

一旦寻找到岳广平遗留下来的线索,就能够顺藤摸瓜,将那些隐藏至深的毒瘤给清理出来,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完成了老局长的心愿之后,自己就可以坦然的去赴闻劭之约,替惨死的战友们报仇,将一切的罪恶彻底终结。

想到这里,伫立在风雨之中的江停唇角浮出一抹决绝的冷笑——同归于尽,这就是我俩最好的结局。闻劭,让我亲手送你下地狱吧。

胸中存有这样执着的信念,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艰难地逃了出来。即使再难,再疼,也必须要坚持下去。坎坷的征途还在远方,这个时候,绝不能倒下去。

江停咬了咬牙,准备强撑着继续赶路。谁知道一迈腿,腹部蓦然腾起的剧痛宛若虚空中伸出的一只大手,将人一下子狠狠摁压着跪倒在地上。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猝不及防的从苍白的唇瓣里溢了出来。他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急忙用手死死攥住路边的一排生锈的铁栅栏,无力的闭上眼睛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忍过那一阵天摇地动的眩晕。

耳边嗡鸣不断,被汗水洇染的视线愈发模糊不清,一栋栋密集的房屋变成了重叠斑驳的色块,那条通过外界的小路遥远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不能倒在这里,我一定得站起来……江停用尽全力挣扎着,无奈强烈的晕眩排山倒海的朝他冲刷过来,四肢像灌了铅一样使不出半点力气,才勉强撑起了一点身子,又颓然地再次跌落了下去。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紊乱的呼吸彻底没了节奏,一口气颤颤巍巍的吸进来,又支离破碎的吐出去,尖锐的疼痛在小腹部四处窜腾着,仿佛要将人活生生劈成两半。江停痛楚不堪地捂着肚子在大雨中蜷缩成一团,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扭曲荡漾,恍若光怪陆离的河面。

我不能倒在这里……我得站起来……江停濒死般苟延残喘的吸着气,满头的冷汗混杂着雨水肆意流淌。太疼了……让我歇一会……就一会……浓郁的黑雾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缓缓包裹住了他的眼帘,孱弱的意识越来越昏沉,近乎晕厥的江停缓缓垂下了疲倦不堪的头颅,一只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排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在这个凄冷破败的陌生世界,那便是他唯一的支撑。

江停失踪了!!!

办公室里的严峫似乎一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他眼神迷惘地看着步重华,不知道是过了几秒钟之后,迟钝的惊恐才像铁锤一样砸穿他的大脑,连血带沫地一古脑从天灵盖里喷溅出来。

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如果说,陈昌平的死对严峫而言是一场猝不及防席卷而至的飓风,那江停的失踪简直就是将身处风暴中心的他一把狠狠推入了冰冷黑暗的深海之底,全身血液发冷,连肺部都仿佛瞬间结起了寒霜。

“怎么回事?他伤得那么重,连床都下不了,为什么会失踪?医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严峫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他胸膛急剧起伏着,窒息般揪住了步重华的衣襟,额头青筋虬结,英俊的面孔都在扭曲变形,宛若一头濒临崩溃的猛兽。

“蔡麟说,你们走后不久,江停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说自己想吐。他忙着去拿垃圾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江停出手打晕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病房里空无一人,江停已经没了踪影。”步重华神情凝重的回答道。

“江停把他打晕之后逃走了?”严峫震惊至极的松开了紧紧攥住步重华的手,心脏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猛然抽紧了,一缩一缩的颤动着,更加要喘不过气了。

“是的,看来这一切他早有预谋了。从ICU里出来之后,江停就一直都在等待时机,他是铁了心要离开的。”步重华的语气十分笃定。

“为什么要这样啊?他的身体状况差到那种地步,硬撑着跑出去的原因是什么?他到底要去哪里?”所有的冷峻和理智都被这份令人惊悚不已的变故给吞噬得一干二净。窗外暴雨如注,一想到那人拖着虚弱不堪的病体在风雨之中艰难跋涉的凄惨画面,强烈的担忧与焦虑发疯似的在严峫胸膛里撞来撞去,几乎要将人五脏六腑都震成碎片。

“不清楚。”步重华思忖着:“我觉得,这一切应该都和他缺失的记忆有关。但具体是什么原因,还得找到江停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了江停这次不顾一切的出逃,眼下最刻不容缓的事情肯定是尽快找到他。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担忧着那人重伤未愈的身体,严峫的一颗心仿佛被泡在沸腾的开水里熬煮着一般痛不可遏“我现在就回医院去调监控,一定要查找到他的行踪!”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就朝门口大步跑去。

“严峫……”步重华面色大变,才开口喊了一声,冲到门口的人就猝不及防地和闯进来的许局撞了个满怀。

“你这是要准备逃跑了吗?”许局愠怒地望着行色匆匆的严峫,一向亲切和蔼的脸庞此刻却是冷得像块冰。

“江停失踪了!我得赶紧去找他!”严峫焦急的回答道。

“什么?江停失踪了?”仿佛一记霹雳击打在头顶,许局始料不及的张大了嘴,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刹那间已经窜到了一百八。

众目睽睽之下,嫌疑犯死在了公安局里,而唯一的目击证人江停竟然也失踪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对整个南城分局而言,真不啻于一场天崩地裂的世纪灾难。

“医院那边有什么消息?”不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公安战线老刑警,许局迅速收敛起短暂的慌乱与紧张,条理清晰的大脑马上进入了应急状态。

“蔡麟正在那边筛查监控视频。”步重华回答道。

“立刻发协查通告!把江停的照片传给全市各分局,派出所,对医院周围区域实现地毯式搜索。所有车站,码头,机场,高速公路入口,全部安排警员进行排查,挖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许局一边语速极快的下着命令,一边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作为现场目击证人,江停现在是唯一的希望了。他可千万不能再有一点闪失。”

“是!”步重华答应着,立刻安排手下从信息库里调出江停的照片,传到帮助协查的所有警局电脑系统之中。

“尸检报告出来没有?”许局又问。

“还没有,小桂正在做。”步重华回答道。

“先把这小子隔离关押起来,等待尸检结果出来再做定夺。”许局指了指严峫,脸色铁青的下了命令。

“该我负的责任,我一定不含糊。”严峫一听就急了。他目光焦灼的望着许局,嘶声恳求道:“许局,我求求你,先让我去找到江停好不好?只要能确定他平安无事,我立马就跟你们回警局。如果最后得出结论,陈昌平确实是被我掐死的,那么该杀该剐,我严峫任凭处置!”

“不行!”许局挥了一下手,断然拒绝了:“这个案子影响重大,省厅都点名督促了很多次。我们不但迟迟无法取得进展,现在嫌疑犯居然死了,而且还死在了局里!你让我们跟外界怎么交代?在尸检报告没有出来之前,你哪里都不能去,老老实实在隔离室里呆着!如果最后证实陈昌平确实死在你手里,严峫,作为一名警察,知法犯法,你这一辈子算完了!”

“人如果是我弄死的,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我没有怨言!”严峫双目圆睁,急得脸色都发白了:“你先让我去找到江停行吗?他伤得那么重,肺部感染也还没有完全好。那么差的身体,如果不能及时把他找回来,我担心他根本支撑不住。许局,我绝对不会逃走,只要找到江停,我立马自动回警局来,该羁押就羁押,无论怎么处置,我都全力配合,保证不让大家为难,好不好?”

“绝对不可能!”许局铁青着脸无动于衷,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陈昌平如果确实死在你手里,那你现在就是犯罪嫌疑人了!在这个风口浪尖之上还放你出去,那我们真的是置法律而不顾了!你赶紧给我去隔离室老老实实呆着 ,哪都别想去!”

轰隆隆一声,沉闷的雷声在天空滚过。剑拔弩张的办公室,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严峫仰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呼吸里似乎都有一股腥甜的热流直往喉咙里冒。仿佛从听到江停失踪那一刻,他的五脏六腑便已经被绞成了碎渣。缓缓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许局,严峫英俊的面孔布满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凶悍,锋利的眸子里也泛出猛兽般森寒的血色。

“我一定得去找到江停!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得了我!”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狠绝的说:“除非你现在开枪打死我,否则,就别挡我的路!”

“严峫!你是不是疯了!”许局不敢置信的瞪着他,厉声呵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像一名警察吗?”

“对,我是一名警察!”严峫喘着粗气逼视着许局,他的眼里像是燃着火,再冰冷的深渊也能被这腔热血点燃,沸腾,滚烫。

“但是,我同样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思想,有感情!有自己誓死也要保护的爱人!我不是冷冰冰的机器!”

他面色坚毅的转过了身,大步朝门外走去“我要走了!要么,你现在就开枪!要么,就放手让我去找到江停!悉听尊便!”

“妈的!你混蛋!”这个桀骜不驯的人把一向脾气温和的许局都逼得骂脏话了。

“许局,你放心。”步重华连忙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会一直陪在严峫身边,保证不会把人放跑了。只要一找到江停,立刻就带他回警局,绝对不会让您为难的。”

许局重重叹了一口气,语气无奈的说:“马上封锁消息,陈昌平的死暂时不要泄露出去,等尸检结论出来再做决定。”

“是!”步重华一听就知道老头松口了。

“带上你的队员赶紧去找江停!这个证人再出什么纰漏的话,我们整个南城分局的人就只能集体上吊了!”许局挥了挥手,饱经风霜的脸上,每一丝皱纹都透露出深深的疲惫与忧虑。

雨越下越大,将整个城市都笼罩起来。举目四望,远远近近只是一片苍凉的水雾。随着急促的鸣笛声,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车从南城分局驶出,宛若手术刀一般精确地剖开熙熙攘攘的车流,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罗大妈从菜市场买菜回来,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在泥泞不堪的小路上。雨太大了,地面上都腾起了一层细白的雾汽,尽管打着伞,裤腿和鞋子不一会都湿了。她顶着肆虐的寒风艰难的往家里赶,突然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那人低垂着头倚靠在一排废弃的铁栅栏旁边,大雨如注,打在脸上隐隐作痛,连眼睛都难以睁开,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蜷缩着身子仿佛一截枯木,任由雨水浇淋。

“哎呀,小伙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罗大妈赶紧跑过去用伞替他遮蔽着风雨,一边喊,一边摇晃着他的身体。

意识昏沉的江停被她拉回了一点神智,他皱着眉头,嘴里无意识地轻轻哼了一声,显而易见身体十分难受。

“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罗大妈看了看不远处的医院大楼,关切地问道。

那声音落在江停耳朵里,仿佛像隔了层膜。他恍恍惚惚地聚了一点视线,才看见身边蹲着一位面目和蔼慈祥的大妈。雨点不停砸在脸上,鼻腔里,嘴巴里到处都是,江停忍不住呛咳起来,一边咳,一边攥住铁栅栏,想挣扎着站起身。

刚一动,腹腔里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就穿透了他的身体,江停手上一下子没了劲,只能虚弱地闭上眼睛等待那阵剧痛缓过去。整个脊柱一阵一阵的发凉,他咬得嘴里全是血,好不容易熬过那一番疼痛,才睁开双眼勉强朝罗大妈笑了笑,虚浮的声音里都是断续的气音“没什么……我只是……低血糖症犯了……”

“啊!你有低血糖症?”罗大妈看着江停煞白的面孔和他虚弱至极的神情,连忙说:“你大概是没吃东西吧?我家就在这附近,我扶你去歇一会,吃点热乎的食物。把衣服烤干了,身体不舒服还穿着湿衣服,待会再弄感冒了可就雪上加霜了。”

此刻的江停也确实需要补充一点能量,空空如也的胃里泛起密密匝匝的钝痛,牵扯着伤口也更加钻心的疼。“谢谢您……”他仰着脖颈吞下满嘴的血渍,一只手抵着小腹,另外一只手借着罗大妈的力,颤颤巍巍地终于站了起来。

“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来,你靠着我,慢点走。”一把陈旧得看不出颜色的大伞遮住了漫天的大雨,罗大妈搀扶着浑身发抖的江停,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简陋贫寒的小屋。

暖烘烘的取暖器散发出橘红色的光晕,浸入肌骨的寒意渐渐被驱走,几乎快冻僵的江停感觉自己终于又活了回来。 “这豆浆是我刚买回来的,还在热乎着呢!快喝吧。”罗大妈热情的朝他手里塞过了一杯豆浆“这里还有包子,你吃两个。他家的奶黄包可好吃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口味的?”松软的包子拿在手里,一股好闻的甜香瞬间沿着鼻腔一直沁入了肺腑之中。

“我喜欢……”袅袅热气缓缓升腾着,凝在了江停的睫毛上,幽深的眸子无端有些湿润起来。

脑海中陡然闪现出一丝光亮,一个小小的包子却将他的思绪又拉回了那温暖人心的一幕。他记得是在病房里,严峫一边细致入微地用勺子喂自己喝着黏稠香滑的粥,一边笑盈盈地说:“我知道你喜欢吃奶黄包,可是,你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好,医生也说了,暂时只能吃流食。再忍耐几天,等你再好一点,我就去买来给你吃。”他望着自己,眉梢眼角都是毫不掩饰的柔情:“这几天我已经侦查过了。在医院拐角那里有一家包子铺,他家的奶黄包做得可地道了,改天买来给你尝尝,好吗?”

种日种种,譬如朝露,江停忽觉眼底微热。默默咬了一口罗大妈递给自己的包子,香甜绵软的滋味瞬间在齿扉之间弥漫开来,真好吃……这应该就是严峫说的那家包子铺了吧?他慢慢的咀嚼着,明明如此甜腻的味道,咽下去,却泛起满腔的苦涩,噎得人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门外突然听到一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刹车声,江停浑身一滞,他警惕地抬起头,眼底瞬间闪出一抹戒备之色。

“是我儿子回来了。”罗大妈笑容满面的对他说。紧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一个中年男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怎么今天那么早就回来了?下雨天才好拉客啊?是没有生意吗?”罗大妈笑吟吟的递给了男人一个包子,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别提了,才出去拉到一个客人,就被运政逮住了,开口就罚两百块钱。我拉一趟客人才十块,抛去油钱什么的,才挣几块钱?真是倒霉透了,这两百块钱得跑多少趟车才能赚得回来啊!他们还说,再看见我跑黑车,就要把车扣了。要是没了这吃饭的家伙,我们一家人只能饿死了!”男人长吁短叹的坐了下来,这才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陌生人。

“这是……”他疑惑不解的看着母亲。

“喔,我去买菜回来,看见这小伙子不舒服,就让他到家里来烤烤火,歇一会。”罗大妈急忙解释道。

男人闻言朝江停点了点头,沧桑困顿的脸上却涌动出真诚的笑容:“那你现在好些没有?要不要我们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谢谢,我好多了。”吃了东西,又烤了一会火,江停身上总算是有了几分力气。但声音还在很低弱,看上去就是一副重病缠身的模样。

“是到这里来看病的吧?”男人自嘲的笑了笑:“这医院是津海市医疗条件最好的的一家。就是太贵了,我们这些穷人压根是病不起啊!”

江停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若有所思的朝门外的那一辆年代久远,看上去就快要报废的面包车看了两眼,突兀地问:“你是跑黑车的?”

“没办法,混口饭吃呗。”男人无奈地咧嘴一笑:“以前在工厂上班,不小心腿受了伤,厂里给了一点钱就打发人出来了。腿上落了残疾,哪都不要,只能用那点补偿金买了这辆二手车,拉货,拉人,什么都干,勉强糊口罢了。”

江停微微直起了身子,漆黑的长睫掩映了沉郁的心事。他语气平淡的问:“哪你跑不跑长途?”

“跑啊!只要价钱合适,天涯海角我都去!”男人笑呵呵的说。

“我包你的车。”江停望着他,温暖的光晕映照在脸上,在深邃的五官上投下极为立体的阴影,好看得惊心动魄,却又散发出一种凌人的冷冽。

“好啊!到哪里去?”男人喜不自胜的问。

“恭州。”江停说得很慢,仿佛这两个字重若千钧,吐出来需要耗费他毕生的气力。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立刻就走。”

“那地方离津海有一千多公里呢!”

“价钱随你定,我马上付现金。”

“好嘞!真是个爽快人!我们出发吧!”

雨势变缓了,淅淅沥沥的,将烟灰色的砖墙洇染成一片淡淡的墨影“路上小心点,早去早回啊!”罗大妈笑容满面的朝两人挥手道别。

“知道了,妈,我很快就回来了,放心。”男人系上安全带,油门一踩,就驱动了车辆。

“人家都叫我老雷,先生你怎么称呼?”他一边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坐在后车厢的江停。

“姓陆,陆成江。”江停淡淡的回答了一句。那双眼睛像深不可测的潭水,将所有的情绪都尽数掩埋在里面。

面包车驶出了狭窄的棚户区,开始沿着宽敞的市区大道飞奔。

“能借你的电话用一下吗?我的坏了,还没有来得及买新的。”江停突然开口说。

“好的,您随便打。”老雷从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了江停。

修长的手指摁出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在即将拨打出去的那一瞬间又停滞住了。

号码的主人是杨媚,江停以前的线人,曾经给自己提供过很多帮助,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要不要告诉她,我回来了?

沉思良久,江停还是按了取消键,没有把电话打出去。

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连岳广平都敢杀,何况是杨媚这样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普通人。江停知道,此番回恭州,必定要重新掀开一场腥风血雨,这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再连累人家,就让她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吧。

江停把手机还给了老雷。“怎么不打了?”对方有点纳闷。

“不打了。”江停笑了笑:“时间太长,记不得号码了。”

警车风驰电掣的掠过津海的街头,路两边层层叠叠的楼房和高架桥从两侧车窗飞速闪过。

严峫坐在副驾驶椅上。湿冷的天气,让人的心情愈发郁闷,他焦躁地解开了几颗衬衣纽扣,将精悍的胸膛敞开了一角。

“喂,媚媚……”电话才一打过去,对方立刻就尖叫了起来:“严峫!怎么样?蜜月旅行很爽吧?我江哥呢?好几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快把电话给他!我要和江哥通话!”

“你好几天没听到他的声音了?”严峫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我早就想打给他了。但是韩小梅她们说,你俩正在蜜月旅行,让我不要去骚扰你们。可把我憋坏了!快把电话给江哥,我想死他了!”电话那端的杨媚急不可待的说道。

“江停真的没有和你联系过?”严峫的声音里终是泻出了几分急迫。

冰雪聪明的杨媚突然从他的语气里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什么意思?江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

“没有……没什么。”严峫含糊其辞的想挂电话。

“严峫!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欺负江哥了?难道他已经离家出走了?”不用猜都知道,电话那端的杨媚此刻肯定眼睛都急红了。

“我怎么舍得欺负他?”严峫连呼冤枉:“我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我爱他胜过自己的生命!怎么可能逼得他离家出走?”

“那江哥现在人在哪里?”杨媚尖锐的声音宛若一根利箭,一下子就扎在严峫的喉咙里,让他所有的辩解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是啊,那么的爱他,可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那个遍体鳞伤的人,却被自己看丢了……

他怅然若失的挂了电话,只觉得窗外的整个世界都刹那间静止下来。喧嚣的闹市,洪水般的车流,摩肩擦踵的行人,车声人声,那么多噪杂的声响,却都在这一刹那全部失了声。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回荡着,那么缓慢,那么沉重,一下一下的,沉甸甸的,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一丝裂痕从心脏里慢慢碎开,很细很慢,沿着血脉缓缓蜿蜒,然后砰的一声,一颗心彻底分崩离析。

原来,爱一个人到了极致,真的会心碎……江停啊,这样痛,心碎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痛……痛得让人崩溃……痛得让人绝望……

“靠,那么多警车,是出什么大案了吗?”倚靠在后车厢闭目休息的江停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鸣笛声惊醒。抬头望去,一大排警车从远方迎面疾驰而来。尽管车玻璃都全部被摇上来,他仍然下意识的将身子蜷缩起来,生恐会引起那些警察的注意。

飞奔的警车和这辆破旧的面包车擦身而过,谁都没有发现他们要找的人竟然就躲藏在这辆毫不起眼的车子里。一辆敞着窗子的警车从江停的眼中掠过,透过贴着皱巴巴车膜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对方后车厢里,神情焦虑的严峫。

他不敢动弹,甚至连呼吸都被屏住,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就像浅潭里的鱼,只怕自己的尾巴轻轻一扫,就会惊动了别人,从此无处藏身。

在他痴怔的目光中,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车辆与面包车背道而驰,双方的距离越来越遥远,淡淡的尾烟在雨幕中随风而逝。

“我冷……”

“那我抱着你睡,就能暖和一些,好不好?”

一只结实的手臂从自己脖颈下穿过,那人抱着他,轻轻按了按他的后脑勺,将湿漉漉的头贴在宽厚结实的胸膛上。

“放心睡吧,明天醒过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难受了。”他的声音温柔得好像一片蓬松的云朵。

江停依偎在他怀里,能听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温暖有力的臂弯紧紧搂着自己,替他隔绝了那个寒冷,凶险,孤独的世界。

他小心地吸了一口气,鼻腔里满是好闻的气味,像成熟的大海与森林。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与那人紧紧相拥,宛若漂泊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归故土,江停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静谧与安心。

再也不会有那样温暖的怀抱可以让自己停歇了,他知道 ……

“严峫……”江停小声的,哽咽的,喃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难过,仿佛有人在鲜血淋漓的伤口里插进了一把钢刀,不停的绞着,扭着,转着,剜着……

他仓促的回过头去,想再看他一眼。红色的尾灯像一双发红的眼睛,滴着血,流着泪,离自己越来越远,转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从此不再相见,不再相见,你微笑的脸像烟火,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一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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