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杀

贰

新夫坐红帐，手执合欢扇。

吉时拜堂，还要按预先拟好的礼单一一唱名，硬生生从黄昏磕头作揖两个时辰，杯酒不沾，更别提吃上一颗米粮。

蓝忘机迎娶新夫，在拜堂之后，要留下大宴宾客。

“哼！偌大的平江府，处处都显着虚伪。”魏无羡丢掉手中的合欢扇，起身伸个懒腰，牵扯到肋下旧伤，吃痛蹙眉，“明明是色令智昏，千里迢迢迎娶勾栏伎人，偏要装作礼数周全的模样！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呸！繁文缛节屁事颇多，让你们多活了这么些时日。”

魏无羡随手挑拣盘中不那么甜腻的点心来充饥，从靴袜内抽出短刃，双眸恶狠狠地盯着烛火，把短刀在火焰里撩了几下，扎进酥软的点心盘中，糕饼霎时成为齑粉！

“明日这些红绸就要换做白绫！”

门外清浅的脚步声走近，魏无羡慌忙将匕首往靴袜里踹，不料掉在地上，来人却已经从云海仙鹤屏风迈步进来……

魏无羡轻轻一踢，短刀藏于垂落在地上的缎面桌椅帔之下。

胸口的腔子里似有乱马奔腾，见来人是两位男童，这才松了一口气。

年纪略长些的，约莫八九岁，稚气未脱却在眉眼间看着有三分英气，气质沉稳得不符合他的年岁。

“二郎君嘱我来，相告……”

“咦！你怎么这般糟践喜饼！”旁边那个五六岁的小童满眼的嫌弃。

“你们蓝家连命的不在乎，会在乎这点儿糕？假惺惺。”魏无羡在心中暗骂一句，扬起笑脸道：“你们是谁？”

“我名唤做蓝愿，是二郎君的书童。”

“我也是书童，我叫蓝景仪。”

魏无羡敷衍地点点头，一心只想杀了他们口中那位二郎君，皮笑肉不笑地牵起嘴角。

“哇！你虽吃相难看，但生得可真好看！不笑的时候像在笑，笑起来又娇又俏！没想到二郎君因祸得福，娶了位顶漂亮的坤泽！”蓝景仪凑近了，趴在魏无羡腿上仔细端详。

魏无羡摸摸蓝景仪的脑袋道：“嘴真甜，我喜欢！”

蓝愿显然要更知礼明仪，将蓝景仪从魏无羡身上扯开道：“没有规矩！我们是替二郎君传话，让新进府的坤泽自行安置，莫再打扰他。”

“呵。虚伪至极！平江府当真人人都以礼为先？面具戴久了，怕是连自己都信了。这么小的孩童都一口一个规矩！”

魏无羡心中回味蓝愿传话的内容，这才回过味，洞房花烛夜蓝忘机是要让他独守空房？

“等等！你们家二郎不来？大婚之夜他不来，明日平江府的百姓一人一口唾沫，还不把我淹死！”

魏无羡才不是顾及名声，反正新郎不入洞房，丢得是莫玄羽的脸面，只不过，蓝忘机不出现，他如何手刃仇敌？

“蓝忘机若不来与我洞房，我今夜就死在蓝家！”魏无羡扬手扫了桌上的盛着各式点心的碗盘。

（二）

倚兰苑凡是能砸出个响声的物件，都被魏无羡摔了个干净，蓝景仪彻底吓懵了，哭声震天动地，惊得府上仆从纷纷赶来，蓝家向来清净，路过的猫儿都不会随意喵上一声。

“悍夫！二郎娶了位蛮横的主儿！”蓝景仪被家仆抱走时，口中叫苦不迭。

蓝愿连连安抚，“我们这就去请二郎，您莫急，再气坏了身子。”

“哼！你们就等着给二郎君收尸吧！”

魏无羡眼底漆黑一片，烛火劈啪作响，刀光一闪。

夜越深，他越期待蓝忘机的出现，迫切地想要体会大仇得报的快意。

短刃藏于袖中，魏无羡坐回帐边，合欢扇挡住他此刻欲拆骨饮血的面容，眸中淬毒，盯着云海仙鹤屏风外，稳重的脚步声缓缓靠近，每一步都好似踩在他皮开肉绽的伤痕处。

灼灼目光撞进蓝忘机的眼眸里，油然升起似曾相识感念。

魏无羡摸向袖中的短刃，心中默数三声，待蓝忘机再靠近些，他就快步冲上去，扎进他的心窝里……

嗜血的双眸，不受控制地流下两行清泪，江家一夜燃成灰烬，从德安府消失……这都是拜他蓝家二郎所赐！

“且慢！二郎君，您且等等，我要先为二位新人撒帐，枣、栗、花生，寓意早立子，还要吃子孙饺子……讨口彩！”

魏无羡收回匕首，他再如何恨蓝忘机，也不会在幼童眼前下手。

“不必了，让人把这里收拾了。”

蓝忘机竟没穿拜堂时的喜服，一身素色宽袖广身的锦袍，不无彰显他震慑天下的王者气质，视线上移，他那一张寡淡清冷的脸，反倒瞧着雅正端方了不少。

“新婚之夜你命两个孩童传话，我若不闹这一场，你是铁了心不会出现？蓝家的人就是这般目中无人？”

魏无羡没心思再去品蓝忘机究竟长得多高多俊，他只想快些避开书童的耳目，一刀扎透蓝忘机的心窝。

“你我之间并无情愫，机缘巧合凑在一处，待他日你觅得良人，我愿给你和离书，还你自由。”蓝忘机语调平缓，满面真挚，双拳在袖中攥紧。

魏无羡不解他的用意，眉心皱成川字，忽觉眼前的人可是东宫皇太子的少师，年纪轻轻就担起教太子智慧的要职，心机与城府绝非一般，在他面上瞧不出半分不悦。

“何意？”魏无羡心有防备地问。

蓝忘机指向窗边矮榻，“新婚之夜，避免你日后落人口舌，我会宿在那处，之后我回静室去住，你在蓝家吃穿用度不会短缺。”

“好一招以退为进，今夜我闹过这么一出，名声定是坏透了，还言什么日后！”魏无羡眸中的不屑一闪而过。

蓝忘机顿了顿，“有我在，蓝家无人敢伤你，袖中的匕首你大可放在枕边，莫要伤了自己。”

魏无羡瞠目，不得不赞叹对手的强大，洞察力在他之上，擅长攻心，且心细如发。他掏出匕首丢在床边。

“你就不怕，我这刀子是用来杀你的？”

“你杀不了我。”蓝忘机板正地躺在矮榻上，双脚悬空。

蓝愿搬来木凳，垫在蓝忘机脚下，“二郎君新婚，夫夫和睦，莫要言打打杀杀，不吉利！”

“退下去照顾景仪吧。”蓝忘机波澜不惊。

魏无羡站起身，“为何杀不了你！”

“你是坤泽。”

蓝忘机闭上双眸，身体里隐约传来阵阵燥热，他进门看到屋内一片狼藉，顿生烦闷，心想泽香阁的伎人，自幼接受训导，知礼懂礼，岂会做出这等荒唐事。

阿愿慌张来禀，说莫玄羽非要与自己洞房花烛，这种事情岂是能随便宣之于口的？

如此一来，两人算是暗地里相互都看不顺眼。

魏无羡急了，拔了断刃，冲将过去，抵在蓝忘机的颈间，“是坤泽又如何？谁说坤泽就比乾元弱了！”

蓝忘机闻到愈加浓烈的信香，颈后一阵灼热，肌肤每一寸都犹如蚂蚁啃噬，奇痒无比，从未出现过的燎原征兆，令蓝忘机褐瞳一滞。

“呃……”魏无羡倒退三步，来自乾元的信香折磨，让他连刀都握不住了。

魏无羡捂着心口问道：“为何我会如此难受！你耍什么花招！”

“是你对我，从无半分情愫，乾元的信香才会让你忌惮。”蓝忘机长叹一口气。

魏无羡又向后退，“忌惮？我要杀他，却无法近他的身！”痛苦地蜷缩在喜帐中，愤恨地捶打被褥。

“亥时末了，安置吧。”蓝忘机亦在隐忍着熊熊灼烧的燎原症状。

魏无羡埋进被褥中，勉强隔绝了那股子骇人的檀香味，他为何闻了蓝忘机的信香会这般痛苦，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从前只会令他人对自己忌惮的乾元之身，已然是毁了。

魏无羡对蓝忘机动念，信香不受控制的在见到蓝忘机时，变得浓郁撩人，蓝忘机甚少与坤泽接触，不了解坤泽的【潮期】症状是何反应。

“不就是对仇人生出半分情愫吗！再难我也……只要能杀了蓝忘机！”魏无羡全身的伤疤都似乎要裂开一般。

从此刻起。

魏无羡化身名为莫玄羽的勾栏伎人，投身永夜，为了复仇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泣血饮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