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嫁

壹

（一）

一把火将德安府江家，烧成了灰烬。

平江府蓝家。

皇太子温晁下旨，敕令蓝家明媒正娶泽香阁的男伎做正室，美其名曰泽香阁的花魁是名动京兆府的坤泽，才貌双全，人人趋之若鹜。

长兄蓝曦臣将来要担起平江府的主君之责，绵延后嗣，万不能娶一烟花之地的男伎做正妻。即便蓝家是高门士族，在各府界中颇有声望，可是受官家此等羞辱，不由得使人异想，究竟官家是要敲山震虎，还是说下一个灭族之灾会落到平江府。

一时之间，平江府蓝家成了诸多府界，茶余饭后的闲谈，青蘅君自正妻走后便一心浴佛，两耳不闻窗外事。

府内一应事务皆由蓝忘机的叔父操持，而蓝启仁最重名誉声望，“忘机要娶那莫玄羽为正妻！我百死难向嫡嫂交代！”成婚当日便昏死过去。

数日前，大夜弥天。

数十丈高的井牢，四面都是光滑的墙壁，一缕微弱的光从高处射下，婴孩儿腕臂粗细的铁链从墙壁两端垂下，悬挂着一身破烂衣衫布满血污的人，他的皮肉翻开结了痂，又鞭挞了新伤，周身混杂着血腥和一阵异香……

前襟混杂着血迹和汗水，沾了盐水的皮鞭每一次落下，都让他痛苦地呻吟几声，嘴角不断涌出鲜血，他在拼命地克制着喉咙里的发出的声音。

“都二十五日了，这药效应是起了作用吧？”手拿皮鞭挥舞的大胡子半信半疑。

用盐水洗掉手上血污的精瘦男人摇首道：“都快把他打烂了，也不叫一声，我也不好判断。”

“真是难办，你我都是中庸之身，闻不到坤泽身上的信香，偏这人也是个骨头硬的！”大胡子丢了皮鞭挫败不已。

“今日怕也不能再打了，不愧是乾元之身，铁骨铮铮，实在令人感佩呀。”精瘦男人揶揄道。

大胡子踹了一脚长凳说道：“你还感佩，他若没能从乾元变成坤泽，悬于旁边井牢的人，就是你我！”

“我是不懂，上头这位二郎，为何要让他从乾元变成坤泽呢？”精瘦男人摸着下巴思索。

大胡子不屑地瞥了一眼拴在铁链上的人，“哼！这都不知？羞辱呗！他是德安府江家唯一活下来的养子，一场大火把德安府烧了个干净，上头这位二郎也是个心狠的，……啧啧，江枫眠和他的夫人，还有一子一女全都化成了灰！”

“啊！啊啊啊！胡说！胡说！”

气若游丝的人剧烈挣扎，嗓音嘶哑，凄厉如同鬼魅，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唇色惨白，干涸的血呈暗红色挂在他烂掉的嘴角处，双臂激烈挣扎晃动锁链发出撞击，引得井牢山崩地裂般的震荡。

“魏无羡！你这不是能叫出声吗！害我们哥俩日日来此地出一身蛮力。”精瘦男人拍案而起。

大胡子也跟着站起身，低声问道：“你听他这声音，是不是……”

“咱们这些当差的都是中庸之身，闻不见乾元与坤泽身上所散发信香，坤泽语细声娇，叫声销魂夺魄，可他方才喊得一嗓子，我也听不出来……”

大胡子一把拂开精瘦男人道：“老子是不会再陪他耗在井牢之中了！”

“对，反正上头的二郎君本意也是将这乾元变成坤泽后，丢进泽香阁罢了！”精瘦男人也失了耐性。

“二……郎君是谁！”

大胡子仰头不耐烦地说道：“二郎？顾名思义家中排行第二呗！那可是受万人敬仰的，你就莫要想着报复了，在泽香阁安分些，凭你的姿色，吃喝定是不愁。”

“哟，胡子！你人还怪好嘞！”精瘦男人打趣道。

魏无羡只觉周身如同拆散了骨头，瘫软无力便也罢了，从前骑马射箭练出的一身精劲儿力气也全然抽空了，他甚至有一种感觉，怕是走两步路都要歇上半柱香。

（二）

泽香阁是京兆府鼎盛的烟花之地，更以男伎盛行，乾元之身的显赫仕族不论是男是女，皆会或明或暗来此地赏‘花’饮酒，选一位伎人宿上一夜更是稀松平常之事。

阁内大多伎人皆是中庸之身，佩戴特殊调配过的香囊，散发类似坤泽的信香，假意激起乾元之身的【燎原】反应，借此给乾元一个与阁中伎人欢好的契机。

不过是逢场作戏，乾元若对坤泽不感兴趣，其信香对他不具备吸引力，若乾元爱上坤泽，会被对方的信香彻底激发，无法自拔的想要……

而泽香阁有且仅有一位坤泽，那便是花魁莫玄羽，坤泽本就为数不多，不少有权有钱的乾元府中结曦多位坤泽，而在勾栏之地，见到未被结曦的坤泽更是罕见。

镜中映照出一张皙白柔滑的面庞，回想他往日那是丰神俊朗之姿的容貌，各府界有名的，不见其人却闻名遐迩的美男子。

再瞧如今的样貌，眼尾带笑，俊俏有余，少了三分英气，反而娇媚更添七分。

魏无羡打碎了面前的铜镜，胸中顿生厌恨，德安府被一把火烧了，江家满门皆成火海中的冤魂，他们口中说的二郎究竟是谁，魏无羡连日来苦思冥想，也推算出了答案。

宁江府金光善膝下只有一子，名唤金子轩，他断然不是在家中排行第二；信德府聂明玦刚正不阿，他的弟弟聂怀桑勉强能排的上是家中的第二子，但他生性怯懦，喜好舞文弄墨，自有文人清高，万般不会做出把乾元变成坤泽的污辱之事。

“那就只剩下……平江府的蓝家，蓝二郎？”魏无羡用拳狠狠砸在铜镜碎片上，没有感觉到半分痛楚。

“郎君，哎呦，我的郎君呀，您莫要伤了手！”老鸨挥舞着手中的绢帕呼喊道。

魏无羡藏起淌血的手，“我乃乾元之身，别想打我的主意。”

“哟哟哟，我的郎君，你是不是乾元之身，我可门儿清，妈妈我呀，能闻得着你身上的信香！”老鸨掩口笑道。

魏无羡抓起铜镜碎片，抵在脖颈处，“除非我死！你休想，让我接客！”

“不接客！郎君，接什么客呀，妈妈我为你谋划了一门好姻缘！”老鸨神秘地靠近，“平江府……太子少师蓝忘机！你以泽香阁第一花魁的名号嫁入蓝家，如何？”

“第一花魁不是莫玄羽吗！”魏无羡听说是平江府的蓝二郎，抵在脖子上的碎片缓缓放下。

“妈妈我的泽香阁，我说谁是花魁，谁就是花魁！”老鸨傲娇地叉着腰，见魏无羡并不相信，犹豫再三之后，据实相告，“羽郎他……他不是坤泽，这要是以中庸之身嫁入平江府，妈妈我可就得罪了阎罗王呀！”

“阎罗王！”魏无羡拳头捏紧，心中认定蓝忘机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碎片深深嵌入他掌心的皮肉之中，“那我便去会会这位阎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