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YOU CAN (NOT) ADVANCE

“好久不见。”夜空之下，「散兵」双手抱臂，雪青色的双眼无悲无喜地凝视希尔薇娅。“你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恼怒，第一次观察到你这幅模样，还真是有趣。”

“我一般不轻易生气，可谁知就算我打了狂犬疫苗却还依旧被咬，任谁都会懊恼。”希尔薇娅侧首轻哼，却又发觉今日的「散兵」有些奇怪。他的出现可以说是毫无征兆，从现状来看，倒类似于进入她权能的「精神里世界」中。“斯卡拉，你不在这里，对吧？”

“这么快就察觉到了？无妨。我们现在就是在精神里世界，连你思考的韵律我都探知得一清二楚。”「散兵」悠悠道，在下个电光乍起的瞬间，他便瞬移到不远处的座椅旁。“看来，你不需要通过其余手段来跟我建立精神上的连接。你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如果什么都瞒不住你，那么，你大费周章来找我是做什么的？”希尔薇娅微微敛眸，不置可否地双手抱胸。“不要告诉我，我千里迢迢从瞾言跑过来外交，在外面担心你担心得要死，实际上你却是来告诉我，你准备把那些来路不明的神明罐装知识注入自己的脑海，成为任他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我可以赦免你这次的冒犯，「半神」。”「散兵」双眉挑起，眼角的那抹殷红徒增杀意。“你推断出教令院在试图‘复活’大慈树王，我不否认。当然，这次来与你见面，是想和你谈条件——不要对我说谎，希尔薇娅。”

“复活大慈树王？怎么复活，凭借教令院那五百年毫无进步的「智慧」却依旧如附骨之蛆般学杰拉尔丁跳大神召唤大慈树王，还是凭借「博士」那张谎话连篇把所有人都玩弄鼓掌的控制欲？”希尔薇娅不屑嗤笑。“斯卡拉，或许你之前一直都在怀疑我说的话，那么想要真正听到我的想法，你就不要生气。你当真以为，华馆梦醒形骸记，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恰到好处的意外？”

“这些不过是这最终目的来临前的必要手段。尽管你的理解和真相有所出入，但关于部分无需分析的客观事实，我可以赞赏你下的功夫。”不理会希尔薇娅的控诉，「散兵」果真没有生气，态度出乎预料的冷静。“看在你表现出对我渺小过去的理解上，我倒是很乐意对你发出这份请柬。希尔薇娅，你愿意成为我的眷属么？”

“……啊？”这下，轮到希尔薇娅愣住了。大概是怎么都没想到「散兵」会直接问自己这种问题，她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顿了顿，消化了一下信息后才道：“你问我，愿不愿意当你的眷属？兄弟，不是我说，我现在跟西娅——”

“你以为，我不知道瞾言发生的一切么？”「散兵」闪身来到她的身前，半笑着直视她印有月辉十字架的左眼。“关于两百年前，瞾言曾试图架空神明与其眷属权柄的历史。”

事实证明，独立之初的瞾言，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直接成为自主统治的国度。随着初代茶花军的逐个逝去，新生国家的弊端开始逐渐出现，民众质疑的声音越来越高。

人性本身就是丑陋的，只是在相较和平的原初年代没有显示出来而已。由于物资的匮乏，政策的不完善，种种阴谋论在民间不胫而走。那时，西娅丽达与希尔薇娅的权能信息没有被信息垄断，而是全国公开。

西娅丽达没有因此受到过多的谴责，反观是希尔薇娅。因为她的能力与精神操控【支配】有关，阴谋论的底色足以得到支持与论证。人们宣称，民众根本不是真心服从西娅丽达，而是白衣主教的能力使他们服从；或许，独立战争从一开始就不是西娅丽达打赢的。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最高人民议院内，心智尚有冲动的金发少女愤恨地将民间传言的小道消息甩在桌上，义愤填膺。“历史书上明确记载的事，偏偏就有人不信？”

“主教大人，请息怒。”当时身为议长的「诚信」执政官陪笑着看向慵懒地阅读报告的西娅丽达与忿忿不平的希尔薇娅。“但是，你看，现在的瞾言和别的国家比起来是差了点意思，不过民众的生活基本都有保障，而我们欠缺的，或许只是您跟圣女大人的，一点点小小的行动？”

“一点点小小的行动？”希尔薇娅不可置信地挑眉。“当初我跟西娅为了独立，我们——”

“再多的垃圾聚集在一起，只能是更多的垃圾。希尔，不必为这种民间小传言动怒。”西娅丽达百无聊赖地把报告扔进壁炉烧毁。“我有解决的办法。”

自那时起，希尔薇娅一直非常困惑。她十分不解，明明是她们克服种种困难建立国家，为何时间更迭之后总会有人对这个国家的抉择做出怀疑？相比之下，西娅丽达似乎从来没有被这个问题扰心过。

因为没过多久，横跨整个瞾言的经济心脏万里列车，就诞生于西娅丽达之手。有效化的经济增长使所有人都收敛起对新任神明的不满，小道消息终于不再如先前那般猖獗。

对于神明的不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消失，不过是在利用当时制度、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们的诱导下，重新嫁接到了起初阴谋论的受害者，希尔薇娅身上。

舆论经常是私刑，而私刑又经常是娱乐，就像是用报纸上的报道来代替手枪一样 。

“主教大人，也许您可以尝试，像圣女大人一样，做一些有利于瞾言的事？像是探索那些未知的世界真相。”政治家们往往很容易看清一个人内心的弱点，因此他们藏起重要的真相，独留片面的信息。“只要大家好了，一切就会逐渐恢复正轨。”

未知的世界真相，指得就是深渊。当时的西娅丽达忙碌于探索这个世界与参与那场神秘的魔女茶会，这个责任理所当然就落在了希尔薇娅的身上。辗转之下，依旧无法灵活运用神明力量的少女站在了自己一无所知的深境螺旋前。

但这一切努力，与心怀对未来的希望，都是企图架空神明权柄的政治家的阴谋。不同于现在的瞾言，当时无神管理的国度可谓给予心怀不轨之人一个发挥的舞台。他们在台上群舞，以信息舆论的操控骗取他人乃至神明的成果，收割不属于自己的利益幸福。

这本身就是一起恶性循环。民众的负面情绪仅仅被在深渊体会宛如死亡的疼痛中学会使用瞬间自愈的神明眷属接收，而好的反馈则全盘托付给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们。在这起循环之中，政治家们使希尔薇娅逐渐失去反抗的勇气，心甘情愿放弃属于自己的意愿，慢慢被包装成以伪证构建起，需牺牲自己来成全整个瞾言美好未来的神权政治之傀儡。

这场荒谬绝伦的戏码甚至持续了一个半世纪之久。

听完「散兵」大致的复述，希尔薇娅并没有做出过多的举动。她不打算否认这些事实。

“作为一个神明，却没有保护好自己信奉者与信仰组织者的能力，你不认为十分失格且可笑么？”「散兵」来到她的身后，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之意。“希尔薇娅，倘若你现在成为我的眷属，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将不会听到这些猖狂的污言浊语。”

希尔薇娅依旧保持沉默。正当「散兵」认为对方已经稍有动摇时，希尔薇娅却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斯卡拉，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是，恕我拒绝。”

「散兵」有点意外。“告诉我，你的理由。”

“我和西娅当初独立成神从来都不是为了迎合他人的质疑，而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我从须弥留学归来，理解这一点之后，我解决了制造麻烦的人，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我。”希尔薇娅歪头轻笑。“很资本家啊，不是么？”

“所以，你是在拒绝我。”「散兵」直视着她。不等他继续发问，希尔薇娅倏然以手拟枪，却只是以口型俏皮地对他“biu”了一下。看着以笑意做出wink的希尔薇娅，「散兵」挑挑眉：“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总得有人向那个即将抹杀「你」的正机之神宣战。”希尔薇娅轻轻吹了吹食指，笑意吟吟。“斯卡拉，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使用神明罐装知识会让你成为教令院的提线木偶。你既然知道我的过去，你就应该清楚，我有多么憎恶这个行为。”

这一次，轮到「散兵」陷入沉默。

“倘若是成为「你」的眷属，我说不定真的会动摇一下。”希尔薇娅微笑道。“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目的，任何心理来抹杀你——即便那个人，是你自己。”

“看来，我们的谈判算是决裂了。”「散兵」斜睨她一眼，转身欲走。可就在下一秒，希尔薇娅则直接抓住他的手，双眸含笑。眨眼间，周围景色骤变，须弥城宜人的夜色转变为净琉璃工坊巨大阴森的内部，希尔薇娅的意识竟然直接随「散兵」的意识反溯。

“这就是你现在的所在之处？”希尔薇娅若有所思，蹙眉打量眼前半成品的机甲。“我说，你明明一直在忍受这种疼痛，这根本就是非正规的成神手段！斯卡拉，你还是尽快收手——”

她话音未落，一道落雷骤然降下，将地面击个粉碎。「散兵」不可遏制的愤怒源源不断地从对面心中传来，希尔薇娅明白，她算是越界了。毕竟，她的主要权能，就涵盖窥探他人的内心，哪怕对方仅仅流露出细微的情感。

——斯卡拉，你毫无疑问是了解我的。

——你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基本都是在意并支持「你」的。

——所以，给我一个机会吧。

尘埃散去，随意识来到这里的希尔薇娅早已不见踪影。听到动静，急忙领着「牧者」赶到这里的阿扎尔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散兵」不语，而是留下一句话：“退下，这几天，我不想见到你们。尤其是你，「牧者」。”

尚不清楚情况的「牧者」疑惑地歪头眨眼。半晌，他才耸耸肩，道：“行吧你。停工几天没什么大碍，正好我也多睡一会儿。”

“可是「牧者」大人……”阿扎尔想说些什么，却被「牧者」予以一个眼刀。

与此同时，意识回到本体的希尔薇娅同样意识到周围的不对劲。她不在须弥城内，此时冒险家协会的凯瑟琳凝神通过虚空操控着某些镀金旅团，防止他们乱动，而不知何时赶到此地的卢伊娜则手持森林之弓，降下箭雨的同时又以元素爆发的形式造成巨型黑洞的风蚀之域来吸住愚人众。见希尔薇娅转醒，她一阵欣喜，喊道：“纳西妲，她醒了，我们撤！”

“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希尔薇娅一边控制删除这些愚人众士兵与镀金旅团的佣兵的记忆，一边跟二人撤离。“草神大人在这里的意思是……？”

“我通过虚空终端跟纳西妲获得了联系，之后得知，「博士」想要找机会除掉你。”卢伊娜紧张地奔跑。“我就马不停蹄地从奥摩斯港赶回来，恰好看到你在座椅上昏迷不醒，而纳西妲在旁边庇佑你的一幕！”

“然后我就吩咐卢伊娜，让她背你离开这里。”纳西妲解释道。“刚才有增援，所以我们不得已全力应战，没过多久，你就醒了。”

“帮大忙了，草神大人，卢伊娜。”希尔薇娅微微一笑。“草神大人，不管您现在在哪里，我们都会找到你。不过，现在能否请你暂避风头，以免被愚人众的人认出来？”

“嗯，我很快就会离开这具身体。”纳西妲点点头。“不论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都请注意安全。我会在城内观察一阵子「博士」。”

“来都来了，我们就顺势去沙漠吧！”希尔薇娅说着，轻轻拉起卢伊娜的右臂，顺便扶住她的腰。“现在开始，要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