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天赐美神

伽拉泰亚号依航行计划驶入密克罗尼西亚海域，这边岛就多了起来。我们时常看见各国商船或军舰匆匆赶路，还有很多满载棕黑色土著人的当地小船和我们的航线有交集。海鸟也爱飞到我们的甲板上，和大家一同玩耍。

每到这样的海域，我们的值班者是要扛枪的，但还是阻止不了一些热情过头的当地人爬上甲板来，拿他们当地盛产的香料、水果还有别的稀奇玩意换取我们从文明世界带来的东西。有一段时间我们的桅杆甚至几乎成了三颗果树，挂满了肥大的芭蕉和甜润的柑橘，只要是想吃的随便拿。这些多汁鲜果是地中海沿岸都长不出来的，保证您吃不腻。

既然岛多，水位也相对要浅一些，从珊瑚礁和浅滩通过比在别的地方要频繁一些。躲避这些对龙骨有害的障碍物是一名船长的基本要求，但难免还是会有疏忽。我们有一天就因为发现船底有剐蹭而不得不抛锚。

可是发生剐蹭的方位是在四周都看不见陆地的地方。人们都趴在舷墙边观察，目力可及的深度亦没有海床。

“这奇了怪了。”艾莉兹船长也不明所以，“要是被什么大鱼撞了也不可能没人瞧见——我得差人下去看看。”船长转过头朝我这边喊：“斯卡蒂，你跳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在我旁边的斯卡蒂朝船长点头示意后，她就将外套和帽子脱下交到我手上，只一眨眼就扎入水中了。我们看见她消失在龙骨下，很快从另一侧，也就是船长所在的那一侧浮上来：“有一只巨大的牡蛎卡在龙骨下了。”

“你说啥？大牡蛎？”焰尾吐了一口惊讶的烟，“船上趴了牡蛎不稀奇，但趴了个巨大牡蛎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看错了？”人们都聚到这边，听到斯卡蒂的回答，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难道不是剑鱼吗？”艾莉兹船长也半信半疑。

“我上手摸了一下，差点把我的手硌出血了。要真是剑鱼可没有这么硬的壳吧，亲爱的艾莉兹船长？”

“亲爱的斯卡蒂，我相信你，但我更信科学。你说的话不符合生物学特性。要是长了牡蛎，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大鱼误撞船只也会被人看见，只有剑鱼扎入船身，卡住了出不来才可能符合现在的状况——那牡蛎究竟有多大？”

“我目测约有十个英尺长。”

“成年剑鱼差不多也是这么大。要不你再看一眼？”

斯卡蒂无奈，只好再次潜下去。这次她带了一块样品上来，握在手心举高了给大家看。

“嘿！你是不是随便在船身上抠下一块糊弄人啊？”焰尾看到斯卡蒂手上确实拿着牡蛎壳的碎片，愠气化作浓烟从她的鼻孔喷出。

“那块碎片本身就超过一般的牡蛎大小了。”船长看到物证，就认真起来。她将身子再往外探出一些：“我亲爱的斯卡蒂呀，现在我相信你了。还得麻烦你把它拆下来——需要帮手吗？”

“可能得需要护手，那玩意的壳跟刀片一样。”斯卡蒂将壳随手一抛，发出金属落水的声音。她朝我使了个眼色，要我将外套扔给她。

“不必伤了你的衣裳，我亲爱的斯卡蒂。”船长瞥了我一眼，然后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块手巾，先于我扔下去：“你用这个，这是我干危险活时拿来保护双手的。你的手包着它，内层是丝绸而外层是铁甲。”我的余光看见塔露拉亦死盯着那块布，瞳孔缩得比斯卡蒂口中的刀刃还锋利。【这块布在后文讲普奥战争回忆中会提到，塔露拉曾试图用它止遭炮击伤的艾莉兹的血】

斯卡蒂一接住如羽毛般缓慢飘落的手巾就再次潜下去。在斯卡蒂的双脚如鲸尾般伸出水面时，船长侧头看焰尾，后者轻叹一声，吐了一口烟，仰起头眯起眼，大声下令：“红松骑士团，开绞车！”

两台绞车吱呀地动了起来。塔露拉又叫人去抱来一团绳索，并令玛嘉烈和丽塔抱着绳索下到水面去帮忙。有了船长的手巾的帮助，斯卡蒂的工作十分高效，两名塞西亚人如猴一般挂在舷梯上不消太久，就看见她果真托着一只十英尺长的巨大牡蛎浮上来。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叹，三名标枪手就麻利地把巨大牡蛎拴好并挂在大铁钩上，跟着它一并吊回甲板中央。至于它究竟是怎么来撞击并卡在船底的，原因一直没搞清楚。人们的注意力全在这巨物的存在本身上了。

人们围在这无比巨大的牡蛎四周，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赞叹词。我隐约听见丽塔说它或许不是牡蛎，而可能另一个新物种，因为存在会自己移动的贝类，如扇贝。艾莉兹船长第一个站出来，用假腿轻踹两下，光听声音还真是如假包换的牡蛎壳。

“去拿一只你的标枪头来。”船长的假腿踏在上面，侧身对斯卡蒂说。

标枪头呈给船长了。她背着手，绕着大牡蛎走一圈。船长用肉眼仔细寻找牡蛎壳的缝，而背后的那只金属独眼却用冷酷的目光扫视我们。除塔露拉和那只独眼对视时浑身抖了一下，清白坦荡的大家反而更兴奋了。

突然，船长确定了目标，半瞎的粉红眼睛仿佛也在这一瞬完全恢复了视力。只见她如同庖丁解牛一般准确刺入牡蛎壳紧闭的缝里，只剩下一两寸在外供她抓握，俨然一套费力杠杆。可我们亲爱的艾莉兹船长果然伟力无边，她甚至不需要蓄力，手指只消往下一推，咔嚓声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如此大的力是人间的标枪柄承受不住的。待众人回过神来，只见船长微微使力，就把牡蛎壳掀起来。人们本以为里面只有更多更肥的肉，可实际上不仅如此，还能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等比例扩大的软如天鹅绒的牡蛎肉上，躺着一名赤身裸体的少女。她就像刚从母亲腹中诞生，羊水都还没干——我们确实目睹了一场顺利的剖腹产。可她又像寿终正寝方才入棺，因为她双眼闭得安详，双臂也在胸前交叉，胸部还没有明显的起伏。这少女一头乌黑的卷发，牡蛎汁水将它稀释得有些发灰。汁水还将她本来就雪白的肤色洗得更加晶莹剔透，如果不是看见人体器官还会以为是一块人形珍珠。而至于她究竟有多美，水手们后来各执一词。我认为诸位读者心目中最美丽的少女形象就是她的脸庞。

我听见有人在小声说，她是古希腊的美神维纳斯。可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看见她令人垂涎欲滴的胸前挂着一串项链，那是神坠布里希加曼。少女就应该是我们德意志的美神芙蕾雅。神坠以纯黄金作线，穿着红宝石蓝宝石等珍品，帕拉丁王冠在它面前都显得一文不值。但如此华丽的石林簇拥的，却只是一块小手指尖大小的银白色金属。我直视它，就好像闯入通有强电流的金属螺线管中央，在磁感线构成的密林中迷了路，晕头转向找不着北，眼里只剩下女神的x部。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她戴上布里希加曼后，不仅阿萨神族个个都抢着向她求爱，矮人和巨人也纷至沓来，哪怕是她的孪生兄长也抵挡不住她的诱惑。现在我们认识到它的法力不止如此，船员们看了那银白色金属，女神身体涂满的就不再是牡蛎汁而是橄榄油。涂满橄榄油的女性身体甚至勾起了我们这些女人们强烈而本征的欲望，如果不是有强烈的黑气阻拦我们早就一拥而上将女神瓜分掉了。我后来了解到，那块银白色金属居然是铀单质。我们当时直接暴露在如此强的辐射下，没有染上白血病而只是产生美好的幻象，必须感谢上帝的庇佑。

艾莉兹船长也暂且被芙蕾雅的美貌迷住了，一时愣在原地。可她很快就能摒弃诱惑，并将手指直接伸到女神脖子上。我们看她微微点头，收回手指再次站立，眼睛却还盯着女神的身体：“她还活着。把她弄出来。”

斯卡蒂与德克萨斯出列，进去踩在齐脚踝深的橄榄油中将芙蕾雅抬出来，放在船长身前。而玛嘉烈、丽塔和煌随后亦出列，跨进去挖牡蛎肉。这些肉成了我们今天的晚餐，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鲜嫩多汁的牡蛎肉。

船长蹲下去，直接伸手摘下神坠。可她还未来得及站起来，失了神坠的芙蕾雅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迅速流逝生命力，刚才还使我们神魂颠倒的身体一瞬间老了一百岁，失水的皮肉都还没来得及皲裂就腐烂了。船长额角的冷汗才流到眼角，女神的血肉已经腐朽殆尽，只剩一具骨架。所有人都看向船长手上的神坠，它竟还能保持原样。

艾莉兹船长站起身，除了塔露拉谁也看不出船长的手在颤抖。看来船长也不敢直接没收它。于是她朝阿丝忒希娅喊道：“铁匠呀，你去把这东西打成粉，混到桐油里。大炮很久没保养了。还有地上这些骨头，也给我磨成粉，混到火药里去。”

“好的，艾莉兹船长。”阿丝忒希娅欠身领命，一起身就顺手捞了两个人给她充小厮。

阿丝忒希娅在那边制作神坠粉末时，这边就打开舱门，将一门克虏伯大炮吊上甲板。我和值班同僚们提着盛满桐油的小木桶，拿刷子润滑金属炮管。而在当时的我们看来，需要上桐油的不再是大炮，而是我们敏感的身体。每有一滴桐油落在甲板上，就有一只涂着橄榄油的羽毛撩我们一下。为什么我们在这并不算繁重的工作中要死命咬紧牙关？因为我们失去芙蕾雅神的空虚在保养大炮的劳动中得到了充分的补偿。我们多么希望能抛开笨重的刷子，直接上去摩，直接上去舐，反正涂均匀了就是完成任务。用掺了布里希加曼粉的桐油保养后的克虏伯大炮，刚出厂的新炮都没有如此挺拔，都没有如此富有金属之美。哪怕膛内没有填装弹药，光看它那蓄势待发的模样，就显尽了德意志的威风。

桐油也在艾莉兹船长的老脸上刷出红晕。于是她走向同样沉溺在监工中的塔露拉，将她高耸的身子拉下来，下了一道密令：

“今日晚班第一次八击钟时，你到船长室来。不用敲门直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