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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安洁莉娜的处女作

捕鲸记

靠岸后我们补给了一些必需品,然后在桑给巴尔抹香鲸渔场逗留了两个多月来将桶全部装满。我们将油全部卖掉,购足了货后便继续向东航行。

这段时间总体平淡无奇,但还是有两件事值得一提。其中一件是在一次靠岸时,我和安洁莉娜第一次相遇,即写著名的《信使安洁莉娜漫游手记》的人。我和她都认为这次邂逅是我们友谊的开端,在之后的航程中我们就在互相通信了。这珍贵的友谊最终在我签了那万恶的宣言后戛然而止。公众对于安洁莉娜的了解多在于其探险家、旅行家和游记作家的身份;她终身都在行走,直到她随英军进入美索不达米亚并停在上帝为她标示的终点站——库特·伊马拉。

【注:安心院·安洁莉娜(1859~1916?)是意大利探险家、旅行家、游记作家;父亲是意大利人而母亲是日本人,因“父姓没母姓好听”而用母姓。少时徒步游历世界,约1890年起开始创作游记《信使安洁莉娜漫游手记》,一边旅行一边写,未完成。1915年意大利宣战时她正在印度游历,旋即加入英军,正式卷入一战;1916年4月在库特·伊马拉(在今天伊拉克)失踪】

人们一提到安洁莉娜,不得不提到她挂在耳后的两只丰满蓬松的狐狸尾巴,还有一年四季都总是拉到齐下巴高的衣领,仿佛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尤其是后者,这和一般有地位有名望的女人的形象不同。她本人从来都没有解释过原因。斯人已逝,出于表达对逝者的崇敬和对读者的交代,我先告诉各位她这么做的理由就藏在本章所讲述的这个故事之中。至于这个理由究竟合不合理,交由各位读者评判。

安洁莉娜有一个梦想,即徒步走遍世界各地的名山大川。读过她的《手记》的人会知道,那时她正在进行第一次绕地旅行,加上我们航程就形成了一个闭环。

反正命运让我们在德属桑给巴尔群岛相遇了。那时候她和我们一样,身着肮脏宽松的服装,展露但不暴露自己年轻但残破的身体,喜爱出入便宜的下贱场所。是的,那时她还穿着齐胸高的衬衣,看得到画像中的衣领下藏的是什么玩意。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原先的样子了;而在她终于有羞耻心之后,见过而又还能记得的人或许只剩我一个。那天本应平平无奇,我、赛诺蜜和克劳蒂亚闲来无事,便逛着大街找酒喝。

“捕鲸好玩吗?”克劳蒂亚用手肘轻击我的肩部,笑得像个小恶魔。

“挺不错的。”酒瘾让我有些昏昏沉沉,和她的精神饱满形成鲜明对比。

“得快点找点酒给她醒神。”赛诺蜜揣着手,侧身查看我几乎要涣散的眼睛,“我这么点个子可拖不动她。”

“反正都在她们自己的国土上,不慌——我记得我们上次来的时候去的那家不是很远,正好带她去尝尝鲜。”

“让我看看——”赛诺蜜踮起脚向前望,这个才五英尺高的小个子被前方的高个子遮了部分视线,终于在一个黑脑袋的后面看见了一条棕褐色的木质狐尾形的招牌:“噢!原来在哪!在那几个先生的脑袋后面!”

“我也看到了。”克劳蒂亚挽上我的手臂,“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送你进你爱去的地方。”

还未进酒馆,一股浓烈而纯正的酒香将我唤醒。我扑棱一下就恢复了精神:“哎哟,我这是在哪儿呀?”

“您到家了!”克劳蒂亚打趣道。

“还真是。”我看着狐狸尾巴上写着“沃尔珀”三个字,“一股纯正的慕尼黑生啤风味扑面而来。”

“我就说这地儿是真货你还不信。”赛诺蜜说,同时拍了拍克劳蒂亚的屁股。

“这不是有个真家伙嘛。”她抚摸着被打痛的地方,“伊内丝又不是那个地方的人。”

“我懒得和你再说——快进去吧。”赛诺蜜也挽着我的手臂,“快去尝尝家乡的味道!”

沃尔珀酒馆的内部平平无奇。我们仨并肩行走,径直闯向吧台,顺手丢上去几张钱,很快我们就在脸上画了一圈蓬松的白胡子。

“怎么样?没骗你吧?”克劳蒂亚舔走人中的那团胡须。

“我以巴伐利亚人的名誉打包票这是我在这碰到的最正点的!”我忍不住再来一口。

“好喝就继续喝,喝到尽兴为止!”赛诺蜜接着说,并将不干净的酒杯凑过来。于是我们三个碰杯庆贺。

“哎哟,我的好姑娘们。就冲你们这几句漂亮话,前三杯就当我请你们喝!”老板娘笑嘻嘻地走过来,手掌摩擦尽显激动。可当她看见赛诺蜜时,眼神闪现一丝神秘的光:“这位女英雄,我貌似见过你。就在维也纳的一个比这儿还要肮脏恶臭数十倍的喝酒柜台。您别看我现在臃肿老态、神志不清,那时候我可还是和各位一样年轻有神,记性可不输各位酒客。”

“你认错人了吧,老板娘。”我仿佛看见赛诺蜜的眼角显露一瞬慌张,“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老板娘还是你,你确实比八年前胖了不少,也老了很多。人年纪大了就容易老眼昏花,将未曾谋面的人看作熟人,却又将朝夕相处的至交认作陌路。”

“可是年轻人你也要知道,人越老,头脑反倒越清明。特别是我在这么多年来见了无数的面孔,对辨认出谁是谁的把戏早就谙熟于心。如果说八年前的我认不出人还情有可原,可现在我确信你就是那个他犁遍全国土地都要找出来的地鼠。”

“你要说我是个地鼠我倒也承认,深色的皮肤加上灵巧的身材没人更适合我在暗处行走。可现在我是一个体面人,哪怕是个地鼠也是穿着整洁服装更不会差你半毛酒钱的地鼠。况且人世间地鼠千千万,如果你非得要把个别看做一般,又把一般看作个别,我管不着你。”她睨了老板娘一眼,同时喝了一大口。

“你究竟在说什么呀?”克劳蒂亚疑惑地问,很不雅观地将脑袋往老板娘那边伸。

“我只警告你们,你们的身边坐了一个危险人物!”老板娘没好气地说。

“我手上经过的血比你手上经过的水多!”克劳蒂亚或许是借着一丝酒劲,脾气有点上来了,“你凭什么说我的朋友危险?”

“我还以为你在海上长了不少见识,原来还是一个闺中小妞——哎哟,我对你也依稀有些印象。我记得那年你是和一个黑头发的姑娘来的,除了海伦或许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她的秀发。”

“老娘还轮不上你评价!”克劳蒂亚一口喝完,将一圈白胡补完:“再给我来一满杯,我还记得你的誓言。别给我玩幺蛾子。”

“好!”老板娘看似毫不退缩,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动一下,仿佛克劳蒂亚的嘴里射出了一颗子弹。她接过酒杯,当着她的面重新灌满,又往里面撒了一点肉桂粉:“您满意了否?我真诚地希望您别闹事,这对我们大家都好。”

“喂,赛诺蜜,你怎么说?”克劳蒂亚看向默默品酒的赛诺蜜。

“消停点吧,别搞出太大动静。”赛诺蜜心平气和地说,试图尽快摆平可能的冲突,“别浪费了好酒。”

我坐在两人中间,却丝毫没有参与这平常的酒后闹事。啤酒让我一下子眼清目明起来,可我一下子就被坐在角落的那个人影所吸引。一个默默坐在酒馆角落仅用双耳聆听世界的人并不罕见,他们这样做也多是为了避人耳目。可这个人就是这么特殊,明明有刻意躲避的意图,却又能吸引我这双普通的眼睛,除了她乳房上部插着的那把匕首找不到别的理由。如果只看局部还以为是大袋鼠兜着一只小袋鼠。

赛诺蜜刚说完,两人就发现我一直看着角落愣着,疑惑的同时顺着我的视线望去,就也发现了那把兜在人身体上的匕首。

“那人是怎么回事?怎么把刀揣在nz上?”克劳蒂亚双臂大张,手肘搭在吧台上,“是衣服上没兜吗?非得要在自己身上开一个?”

“别管人家。我们这儿倒是有人看丢了魂。”赛诺蜜抓住我的头顶,轻摇了两下。

“咋啦?”我看向她。

“人家的nz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觉得那把匕首的位置不对劲吗?”我站起身,像是被用线钓着走:“不行,我忍不住想要搞清楚那是怎么回事——老板娘,给角落上四杯好的。”

“那我也跟着去听听,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门道。”克劳蒂亚站起来,跟着我走。赛诺蜜也耸着肩跟了上来。老板娘的应和声被我们抛在脑后。

看着三名来势汹汹的陌生人,再加上克劳蒂亚和老板娘才发生的摩擦,让那人有所警觉。赛诺蜜和克劳蒂亚识趣地在离那人几步远处停下,我和送酒来的老板娘几乎是并肩走到她身前,后者肥硕的身躯遮住了本就微弱的阳光。

“您好,旅行者。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地喝,没个伴,不妨我们来交个朋友,打发一下寂寥的时光。”我拿过托盘上的一杯酒,恭敬地递到她面前放下。

“哦,行。”看我的语气和行为都有诚意,便表面上收起了警觉,接过酒喝了一小口。此时她仍以为赛诺蜜和克劳蒂亚是我手下的打手。她一边打量我们三个一边说:“就凭你能看出我是个旅行者,我猜和你这样的人结下友谊多半也不会亏——我猜你是一个水手吧?”

“旅行者果然见多识广。识人一看一个准。我先敬你一口。”我爽快地饮下一大口。

“呵呵,少喝点吧,多留一点理智。”她笑了一声,“我可不想用我的血给你们醒酒。”

“那倒不必,姑娘。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克劳蒂亚上前一步,笑到露齿:“我们就是一帮臭捕鲸的,没这么危险。”

“得。”她又喝了一口,低头看了一眼刀柄:“我想你们是想了解这是怎么回事吧?”

“既然你也不拐弯抹角,那我也就也不再多说套话。还得麻烦您给我们详细表一番来龙去脉。”

“得,你们都过来坐着听。这还真的跟鲸有关。”她变得热情起来,同时将四英寸长的匕首取出来放在一旁:“你们看,将刀刃直接插在人身上兜着,是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她用手指将胸兜拉开,毫不顾忌地给我们展示内部:“不仅有趣,也确实非常方便。在里面放点零钱啊火柴啊什么的,防偷又防掉。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一把匕首刚好塞进去当个刀鞘,一般人可想不到有人会把家伙藏在胸中!”

“比起它的用途,我更关心的是它的来源。”我说,“毕竟作为基督徒损坏自己的身体不算什么好事。”

“得,那我就直接来讲故事——好好听着吧,捕鲸者,同时也作为一名基督徒,听听这故事也不是一件坏处,因为这件事本身也算是上帝神迹的证据。很多人见了我胸上这个袋子,就把我当成从阿兹特克的祭台上溜出来的人,殊不知上帝喜欢用这种‘反自己’的方式来证明祂的存在。”

“那就以上帝的名义赶快讲吧,别卖关子了。”克劳蒂亚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将身子凑向她。她那双极具诱惑性的红眼睛眨巴着,令人无法不拒绝。

“呼,别着急,我的朋友。”或许正是被克劳蒂亚的恶魔眼睛魅惑了,她放松地靠在墙上,比先前看起来更加心甘情愿:“在正式开始故事前,先听我念一段《圣经》语句:耶和华这样说,我要用我手里的杖击打河中的水,水就变作血,因此,你必知道我是耶和华。河里的鱼必死,河也要腥臭,埃及人就要厌恶吃这河里的水【注:《出埃及记》第七章,被认为是最早对赤潮现象的记载。尼克·彭森在《鲸之骨》中将智利阿塔卡马沙漠中的群鲸墓地成因归咎于异常藻华,赤潮是藻华的一种】。

“而故事的发生地不在埃及,而在智利——当时还是在秘鲁。那是两年前,我在伊基克周边转悠,考察当地流传的血海传说。而这血海又和刚刚我所援引的《圣经》语句有所关联:每当这片土地的人民遭受奴役,耶和华必定出手相救,而目力所及的大海皆无故染红、鱼类大批死亡便是耶和华即将到来的兆头。

“现在的科学家把这种现象称为赤潮,但其成因却没有人搞得清楚。作为一个信奉科学的基督徒,我当然不相信有什么神明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将视野包围的这么大一片海染色,更别说一下子杀死这么多生灵。而且我在考察期间也亲眼目睹过赤潮现象,并没有像传说中描述地那么夸张,在我看来不过是藻类增生而导致的大面积生物中毒现象。

“可有个人坚称传说描述的是事实。他叫阿方索,是个八十岁的土生白人老头。阿方索是个怪老头,住在海边以捕鱼为生,也不喜欢别人踏入他占据的那片海滩,哪怕是靠近如果被发现了也要换来一顿呵斥。根据周边居民的说法,他正是因为一直坚称六十年前见到了耶和华的神迹,被人当做神经病才沦落于此。

“既然我是在做考察,就得暂且低声下气一番:‘亲爱的老人家,我和您一样,都是上帝的虔诚信徒。我听说您亲眼见过耶和华降临的神迹,能否为我这个无知懵懂者讲述一番,来沾一点圣主的光辉?’

“他的回应在我的意料之中。这老头阴阳怪气地‘回敬’道:‘哼,你这种小杂种我见多了,无非就是为了奚落我故意这么说的。快滚蛋吧,小贱货,小心走不出这个地!’

“你们听见了,他用的都是什么词汇啊。但在我看来,在可能的真理面前,这点小侮辱算不了什么:‘老人家,要是您不相信我的虔诚,那我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于是我伸手去解上衣纽扣。刚解开两颗,他又吼道:‘快滚!骚狐狸精!你别以为你怎么做就能诱惑得了我!’

“他想得美,我长这么好可不是给他看的。我解扣子只是为了取出藏在胸前的十字架——那时候那边兵荒马乱,将信仰藏在胸中比较稳妥——我将焐得发光发亮的十字架拿出来,我就不信闪不亮他的眼睛:‘您看看,我戴着十字架,我也是基督徒。您也知道,布道者即列圣徒呀。’

“‘你这把戏也太老套了!现在谁戴着十字架都敢称基督徒,谁知道你是不是印第安人的小马子?’

“‘可老人家,我知道您只不过是因为坚持神迹才这么固执己见。那么您不将我当成基督徒也无妨,您就把我当成您的孙女,一个想听爷爷讲故事的孙女好不?您无论怎么说我我都不介意,只要您不否认我和您同样坚信耶和华真正在人世间降下过神迹。’

“他的语气明显松了许多:‘你一个小姑娘知道些什么!上帝?唉,上帝!现在的人都不虔诚,还笑话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糊涂——没见过神迹的人是不可能相信有神迹的!’

“‘老人家呀,如果您不将神迹讲给同样坚信它存在的人,那么等您全身入土后还有谁会记得呢?要是您希望大家都信它,那就得先有除了您之外的人信,既然有一个现成的人在这,您何苦不把握机会呢?’

“我这句话让他愣了一下,用一种很复杂——你看我都学不来——的眼神盯了我一小会。我看他嘴唇翕动,似说非说,就这样又过了几分钟,他才深深叹了口气,虽然语气里还是有:‘小姑娘,算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看来除了像你说的那样,将你当做我的小孙女并讲个故事,没有别的选择。你过来吧,好孙女,爷爷给你讲。’

“接下来的故事我就代他讲述了。六十年前,秘鲁正在闹革命,老阿方索——那时应该是小阿方索是圣马丁麾下的一员小卒。圣马丁率部从他住的地方附近过,有人看见天边闪过一条乳白色的痕迹,然后从水天交界处开始,海水逐渐扩散染红,仿佛五千个凯旋而归的亚马逊女战士在清洗战矛。血水所扩散之处,一切的鱼类全部肚皮上翻,彻底死去,闻起来也像腐烂了七天七夜的尸水。说不出是恐怖还是壮观。

“人们又惊又怕,因为这是传说中上帝显灵的征兆。于是大家都看向威风凛凛的圣马丁大将军。可他却一点都不慌,反而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于是他指着那片血水,放出一口豪言壮语:‘战士们,你们也看见了,耶和华正用行动证明了祂的存在。我们的人民遭奴役逾两百余年,民不聊生是常有的事。有人可能会说上帝遗弃了祂的子民,让我们的人民受苦受累数百年。可各位今天都见到了,耶和华的真迹亲自展现在你们眼中。那些西班牙人,也就是那埃及人;而我们的人民,便是那以色列人。这被鲜血染红的太平洋的水,以及无数死鱼,便是我们的枪炮渴死西班牙敌人的画面,是毋庸置疑的好兆头。等到我们的人民举起自由的权杖,再次来到这里敲击血红的河岸时,血水必立马变得清澈透明,死鱼必立马变得生龙活虎。战士们,相信人民的力量,如同相信上帝的伟力,最后的胜利必然属于我们!’

“这之后的事情我就不再多说。圣马丁领导南美革命大获全胜。在他看来,圣马丁领导的革命之所以会胜利,完全要归咎于上帝的伟力,如果没有上帝显灵革命不会胜利。他本人是讲得绘声绘色的,讲着讲着就哭了,我是从他断续又深情的语句中挑选有用的给你们讲,否则你们也不会爱听。”

“你讲了这么多,和我们想听的八竿子打不着呀。”克劳蒂亚打断她的话,“要是你不想说直接告诉我们,不要用别的事糊弄我们。”

“这你就不明白了,我的朋友。”她并没有为克劳蒂亚的无礼行为而不快,“没有这一层煽情铺垫,单刀直入直接讲故事不免太乏味了。”

“所以说接下来的才是正传嘛。”赛诺蜜翘起腿,抹了抹头发,“我倒是比较喜欢单刀直入。”

“这我想插一句,”我接嘴道,“我想如果没有先讲这样一个看似无关的故事,事件反倒少了一种神秘感和真实感。如果将来我们有机会去哪儿停靠,还有机会问一下——希望老阿方索还能撑得到那天。”

“哎,看到了吗?这才是明白人。”她微微仰头。

“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先搞一出看似无关的反倒激起了我的兴趣。”克劳蒂亚说,“那就不要再拖沓了!”

“包你满意,姑娘。”她停了一下,“既然我已经找到了目前来说最可信的证人,而且那次会面隔天我要搭的那艘船也派人告诉我要启程了。于是我就不在这上面多花功夫,准备前往加拉帕戈斯群岛。

“如同你们现在所能明白的,血海和我的羁绊却还未结束。我是以临时水手的身份搭船的,她叫‘阿卡胡拉号’,是一艘楠塔基特捕鲸船,水手以有色人种为主,可长官和高级水手全是像我们这样的白人。哪怕是像我这样对水手活计一窍不通的新手,也被强行冠了个水手长的头衔。当然,当长官可比当水手容易多了。”或许是发现赛诺蜜的肤色也不是全白,怕冒犯到她,便补充道:“当然,这位女士也只会被当作因长期劳作而晒黑的白人小姐。”

“那倒不必这么说。”赛诺蜜摆摆手,以微笑打消她的顾虑:“我还真不全是白人,有部分亚洲人的血统。”

“那我猜你应该是匈人吧?”她问道,赛诺蜜只是默默点头表同意。她对这突然而无关话题的提问行为有些不耐烦。

“那我继续讲了。”她缓了口气,“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哪儿的船上干活,但只要稍微和美国捕鲸业打了点交道,就知道其中蕴含的压迫和歧视是多么的严重。我不是亲眼看见了,都还不敢相信如此宣扬自由平等的扬基人居然也在搞南方人那一套,不仅是狼狈为奸这么简单,有时候真的是有过而无不及——只是农场主变成了工厂主。扬基人的捕鲸船和以前的南方种植园我不知道有什么差别。哦,正直的美国人!”最后一句她带有咏叹的语气。

“你们知道黑人奴隶的交易中心在哪里吗?我的天,在波士顿!那‘文明自由的美利坚国’的核心地带!虽然现在不兴这么做了,但是内战之前南方种植园主挑选奴隶都会到波士顿来,能干的和能生的都先被抢购完,剩的老弱病残就被低价脱手给新贝德福德的船主们。在南方种植园,虽然确实是草菅人命,但实际上还是不会轻易把人弄死,因为少一个奴人就少一个劳动力,这不是几十块就能解决的问题。

“但捕鲸船上就不一样了。你们应该知道,捕鲸船上除了从来不下海的船东,从船长到小厮,很少有不是兜里摸不出几张钱的穷鬼。反正大家都穷,都脏,而且反正捕鲸也一天到晚都在死人,那么在捕鲸船上的人命自然就只值一张破布——死了就拿一张旧帆布裹了丢进海里。有的甚至连裹尸布都没有。白人尚且如此,更别说有色人种了。我所搭乘的阿卡胡拉号便是一艘很典型的美国捕鲸船,地位最低的白人的地位高于地位最高的有色人种。我是被强制‘安排’成‘水手长’——就是一个只用拿鞭子使唤人的差事的,我便有幸可以不用受多大身体上的痛苦。

“捕鲸船上的男人多是一些肮脏下流之徒,女人嘛,也彼此彼此。当然,人脏并不意味人就坏,大多数人只要你表现善意他也不会拿你开刀。比如我在船上就认识了一个黑人姑娘,叫伊娜姆——我希望你们能够记住这个名字——本是从南卡罗来纳非法拐过来的女奴,但她在转运途中因为反抗欺凌而伤了人,才被用很低的价格卖给捕鲸船主当水手。是的,你们没有听错,她是以奴隶身份当的水手,虽然全国已经立法废除了奴隶制但像楠塔基特这些地方还是有个别奴隶的存在——扯远了。这人长得挺俊,往你们觉得的最好看的黑人姑娘想。她身体也健壮能干,尤其可贵的是她识字。来捕鲸船上干活真的没落她了,要不是因为我没钱我肯定毫不犹豫地赎她的身。船长指派我管的几个人中就有她,因此我们就得以经常交流。我的天,我活了二十几年,还没有都没有遇到过比她更投机的朋友了。

“但她也是为我揭开虚伪的自由幌子的人。她不是长得很漂亮嘛,地位又低,自然就会有男性长官想和她行房。你们应该能理解,像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从呢?一次两次的骚扰被明面拒绝看似是被忍受,实际上这样做仅仅只会把欲望压回心里,越积越多,总有一天会到达临界点。那天就是这样,在她又一次明确拒绝二副的‘要求’后,那老山羊便找上了我,气汹汹地朝我吼道:‘你tnd是怎么管教这个人的?她为什么不听话?’

“我反唇相讥:‘我的刺鞭都教不了,难道你的那根又短又粗的鞭子就能教吗?’

“‘混账!既然你教不会,那就我来替你教!’

“他气势汹汹地闯过来打算夺我揣在裤带上的皮鞭,我一介女流打不过但躲得过。那头疯狗一冲过来,我就跳开,他冲了个趔趄,几乎撞到舷墙上,好生滑稽。一股浓烈的酒味也冲入我的鼻腔。或许正是这难闻的酒味短暂地麻痹了我的神经,另一名水手才得以趁机,将鞭子从我的腰间抽走。我正要吼叫反抗,可另外两名比我健壮的船员一把将我押着,结实地捆在桅杆上。那个死野狗还恬不知耻地朝我叫唤:‘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教育她的。’

“当着我的面,他们把她吊在另一根桅杆上,将她撕得一干二净,并用衣服碎片塞了她的嘴。本就破败不堪的衣裤下伤痕比台伯河的支流还多。当着我的面,那不得好死的家伙用我的鞭子抽她!我的天呐,我都描述不出当时的场面了,哪怕是杀死鲸的时刻都没有这么残忍血腥。这么说吧,摩西用棍棒抽打血水的时候差不多就是那样,人血溅到他们身上他们都还以为是什么甘霖,庆贺声连绵不绝——当时我整个人也是头晕目眩的,还真的以为是什么血天使降临了。至于等到行刑者的手臂终于酸痛到抬不起皮鞭才暂时停手,可之后这船就沦为了海上的所多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松开了我,并将我掴清醒。我恢复视力后看到的第一件事物是甲板中央的一块血淋淋的人形肉块,背部已经能看到骨头,带着筋肉的皮肤整个反过来,皮肤贴在皮肤上。我当时什么都没想,顺手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套补帆用的针具,就给她将翻过来的皮**了回去。补好了我才将她翻过来,只剩下极微弱的呼吸了。朋友们,伊娜姆就这样在我的怀里死去了。我好歹还还了她个全尸。

“别急,关键的才刚刚开始——”她用手势打断了正欲开口的克劳蒂亚,“我将她的尸体送进海里,然后叫我手下的另外几个人打扫了甲板,仿佛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过伊娜姆这个人,人们确实也很快就忘了这茬事。这件事本就应该完全结束了,但上帝却不这么认为。让我们回忆一下我一开始讲的血海传说,马上我也会成为真正亲眼目睹神迹的幸运儿的一员。

“在我为伊娜姆做了简单的葬礼后不久,桅杆上报告说天边有异象。还是刚刚那个酒鬼二副,摇荡到艏楼上去观望,可他的眼中所见瞬间醒了他的酒:

“‘快掉头!是血海!阿鲁纳!快去掉转船舵!’

“那个伊比利亚小伙子飞快的跳去舵把处。可人力怎么能比得上神明的速度呢?还未等他起步,一道腥臭的血红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大刷子从天的这一头刷到天的那一头。

“‘完了。’刚刚才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的家伙终于肯取下帽子,在胸前假惺惺地画十字。至于别人,就只得在原地呆愣愣地傻站着,直到船长从舱下慌里慌张地冲上来:‘喂!你们怎么全都木着啊?这一片可没有什么海妖迷你们的魂!’他往外望,本来幽蓝色的海面变得血红,眼中立马充满惊恐和不安。但他还是下令全船保持航向,静观其变。

“呵,朋友们,静观其变是那个老糊涂做出的最烂的决策。要是我,我一定会下令全船武装准备迎战——或许因为那船长是一名基督徒罢——但很有趣的是,从来都喜欢在人们呼唤祂时充耳不闻,又在不希望祂来的时候来个出其不意。可我们所有人都清楚看见,天边来的那个浑身散发白光的存在,不是我们常看见的那个上帝,而是一头雪白色的鲸。究竟有多白呢?我这么形容,就是看起来像它的骨头长在外面,浑身完全被铠甲包裹。而在这坚不可摧的白色坚甲上,又有好多更锋利的标枪扎穿它。我数数——”她扳起手指数数,十根手指根本不够。她又数了两轮,因为太多终于放弃:“反正很多就是,比斯巴达国王的战盾接下的长矛多太多了。随着那头白色大鲸越来越近,有人叫出了它的尊姓大名——莫查·迪克。

“‘莫查·迪克!莫查·迪克!’人们一直重复着这个名字,没有人的脸上不浮现绝望的神情,貌似这所谓莫查·迪克的出现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而它只充当引渡者卡戎。我后来问了别人,大多数人说只要遇见莫查·迪克,除非被它认可的人,就只能眼睁睁地等死;而被莫查·迪克诱惑并将船只导向毁灭的人不会惧怕它所带来的死亡,反而更猴急着往地狱闯。而自从第一则莫查·迪克故事被讲述以来,被认可者千不存一;而我,这个籍籍无名的安洁莉娜,便有幸成了这些人的一员。我不相信这些人中有哪个不真诚地信上帝。我身上的这个兜就是祂亲自刻出的神龛。

“那莫查·迪克越来越近,我越看还真的越像那个卡戎。哦不,哪怕说是撒旦亲自来收割灵魂我也会相信。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谁描述,更没有见过如此恐怖的脸——我想未来也再也听说不到或见不到——那是将世间所有的邪恶、凶暴和残忍揉捏成一团,捏成人脸形状,贴在那白颜色抹香鲸的头部。我虽然不算什么见多识广的人,但见过的诡异玩意也自认为比大多数人多,这才没有当场吓死。当它接近大船约三十英尺的距离时,我隐约从它明显是来索命的眼睛中看见了伊娜姆。我和那双眼睛短暂地对视,似乎是在告诉我它不会伤害我,让我小心躲避就行。

“后来回想当然能这么说,但在当时的要命情形下谁都不敢多想。既然是抹香鲸冲向捕鲸船,那就是班门弄斧之举。船长一下令,所有人包括我都去拿起家伙。拿标枪和长矛的居多,有个别人拿出了火枪。莫查·迪克张开血盆大口,或许以前人们闻到的恶臭就是从这样的牙缝中的食物残渣来的。我自己就拿着一柄标枪,站在舷墙边准备扎下去。

“‘打!打!快打!’船长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可来不及了。冲过来的已经不仅是一头大号抹香鲸,而是一艘巨大的朝鲜龟船!近了看才知道是真的大,我猜肯定不止一百英尺长!它的头顶能和甲板的高度齐平。我们胡乱掷出一轮标枪,好多都在半空中相互碰撞从而失去动力;还有些没砍断的索子互相缠住,几根标枪捆在一起,和随意抛出去没两样。只有一两根打中了那雪白的身体,像是打在白玉上,毫无效果。

“莫查·迪克用额头精准撞向船侧,直接将大船凿了个洞穿。我及时抓着桅杆才没有没冲下去。我看见正在减速的大鲸咀嚼着被咬下来的船身,坚固的捕鲸船对它来说不过是牺牲的生猪。几个落水者在红色的海水中挣扎;那罪魁祸首也在落水者之列,我亲眼看见他像一根孤零零的稻草一样被镰刀刈走,只剩下两条腿混在条状的木板之中。整艘大船几乎被劈开成两半,几乎只剩下一层甲板相连——反正这船肯定保不住了。尚且也还活着的船长大吼着弃船,于是我们就慌忙去下小艇准备撤离。

“当然莫查·迪克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我们才放下一艘,它就已经掉转头打算再撞一次。这一次它撞上了船艄,后半部分就完全粉碎,人就和木头渣一起四散飞走。前半部分也不太平,被惯性一冲给搞了个急转,又有一些人被甩了出去,我们刚刚放下的一艘小艇也挣脱了绳索,将两个人当场压死,并借着他们的血润滑下水。我当时是站在前部,又抓得紧,才暂且免于天罚。但反正落水是迟早的事,仅剩的大副只是徒劳地大吼试图恢复秩序。已经到这份上了,有谁还去管别人?莫查·迪克现在正在水里追着落水者咬呢。可你们千万不要把这大白鲸当做一条疯狗,我一直在看它的眼睛,我能看出来它对它的任何行为都保有理智,它完全知道它在做什么。因为它的眼睛和伊娜姆的眼睛并没有两样。

“最后的幸存者中还有参与所多玛事件的,这食客嫌弃投食滑道有些慢,但它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而是游过来用额头托住龙骨往上一顶,阿卡胡拉号自此彻底成为一艘死船。但我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出于濒死之人的反抗,我居然在半空中抓好手上的标枪,打算给它来上一击。要是现在来想那肯定是弑神行为,我这种普通人肯定是只会失败的,但当时的我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想绝地一搏。

“可莫查·迪克就是如此全知,在我这个唯一无辜者升起敌意的一瞬间就了解了。它突然一个尾巴扇向我。本来快如子弹的鲸尾在我看来慢得和蜗牛一般,也成了展示走马灯的白色屏幕。我本以为我就要撂在那了,可鲸尾在击碎标枪头后,居然真的慢了下来,我还以为打中我的是一个鹅毛枕头。可这鹅毛枕头看似轻柔但仍然力达千钧,将折断的标枪头反过来整个扎入我身上。”她再次指向胸上的兜,“就是这,标枪头一整个扎进去了,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这也算是给了我一个警醒,不要试图和伟大的神明角力。巨尾将我兜住,往水里按。要知道从高处落水和同样高度落在地上没有太大区别,可此时的海水对当时的我而言就成了极其柔软的床垫,入水轻柔而缓慢。

“只有上帝才能有如此巨大的法力。只消略微动脑,便可以前一秒将太平洋变成一个盛血的巨碗,后一秒就可以把它变成豌豆公主的大床。我一浮上来,除了我没有别的活人,连阿卡胡拉号的前半部分都还没有完全下沉。当然大海完全恢复原状。就这样我活下来了。由于我怕伤口感染和大出血,就一直任由标枪在上面堵着,直到搭救我的船的船医帮我做手术取下来。朋友们,这就是整个故事。”

当时我们对莫查·迪克除了是全船共同的捕杀目标外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于是克劳蒂亚半信半疑地说:“捕鲸船上流传的故事确实多光怪陆离,但你这个也不免太故弄玄虚了吧。”

“如果说这个兜还不能证明,那么你们就凑近了来看。它还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安洁莉娜站起来对着光把兜撑开,我们三人站起来看,兜壁上确实有歪歪扭扭但清晰可辨的“MCDK”四个字母。敬神者不敢直呼其名,就略去元音只留辅音以避讳。我们一边看字安洁莉娜一边讲:“当创面完全愈合后,我发现这四个字母清楚显现在那,于是我就干脆将这四个字刺出来,以时刻提醒我上帝一直与我同在。”

我们都感到一股莫名的神圣感,但没有一个人透露我们船正在追杀莫查·迪克,更没有对莫查·迪克生出额外的感觉。随后我就提出了想要和她保持通信的要求,她爽快地答应了。我在之后航程和她交流的信件中,也没有丝毫提及这件事,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回归祖国怀抱后,才将这本书所讲的一些内容分享与她。安息吧,安洁莉娜,像你这样虔诚信奉上帝的人必然去到天国,和莫查·迪克来一场正式的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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