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屠杀鲨鱼

斯卡蒂的歌声产生的效果并没有持续多久，还没剥上几轮，鲨群又回来了。如果说刚刚在运输时出现的是小股先遣队，那么此时就是那些鲨鱼把十族全部喊来分享这天赐的美食。那时候斯卡蒂还可以唱，可此时斯卡蒂正忙着在鲸尸上爬上爬下，将钩子固定在一坨又一坨肥大的脂肪上，不仅自己没有多余精力来唱歌，自己也会有成为鲨鱼食料的风险。

在那些拖大炮的人上来的同时，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一把步枪。四英尺四英寸的毛瑟步枪被伸直的右手托着枪托，与平均身高只比它本身多一英尺的步枪手相比，那多出去的一段实在是过长，如果不是因为是慌忙地往舷墙边赶，让人还以为是一支仪仗队。这几条步枪将会用来射杀试图撕咬鲸肉的来犯者。

对于一般的没有这么军事化的捕鲸船上，驱赶鲨鱼的武器将是塔露拉她们此时使用的那种铲子。那种铲子既然能在鲸身上削铁如泥地滑动，落到鲨鱼相对柔软的皮肤上更是如通无物之境。如果使用这样的工具，那么屠杀鲨鱼的人就必须站在高处往下不停地戳，来一个戳一个，让底下本就如同一个潲水桶的水面更加污秽不堪。可水面越是污秽，鲨鱼越是喜欢，毕竟那些贪吃的海兽本来就是见血腥而食脏腑的。鲨鱼的身体被铲子一挖，有时候也会让内脏流出来，可在这混乱的潲水桶里，这些吃红了眼的野兽就分不清究竟是同类的血肉还是鲸的血肉，开始互相撕咬啃食起来；暂时附近没有同类生物的，还会将身体像猫一样蜷成一个圆，进而让自己不分敌我的烂牙撕扯并咀嚼自己的肠子。要是扯死鲸的肠子，倒是不会引起多大波澜；可这些鲨鱼在被人剖开肚腹时，不会很快的死去，因此它们就在活着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同类和自己一同分食，让人看着自己的腹部也无端生出剧烈的撕扯感。这些鲨鱼吃得太过于专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口舌之欲上，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吃的东西就是自己本身。这种工作持续一会后，就有很多鲨鱼会受伤，那么之前的被分食者就有机会在临死前撕咬刚刚吃它的家伙的身体，从而把别人吃下去的自己的肉又重新塞回早已空虚不堪的身体里。可那些可怜虫自己的身体早就已经被蛀成破了无数大洞的麻袋，哪怕是将自己的肉夺回来也没办法安回去。中国有一种叫做饕餮的神兽，它是如此贪吃，在吃光天下的一切事物后也会吃自己的身体，直到只剩一张嘴为止。可这南大西洋的温迪戈比饕餮还要更胜一筹，就连被吃得只剩一张嘴都还要继续吃，直到那张嘴也把自己嚼碎，化为虚无为止。

回到我们这儿。步枪手们在我两侧的舷墙上站成一排，此时的舷墙俨然成了君士坦丁堡高耸坚固的城墙，下面汹涌而来的鲨群则是见了血就什么都不顾的蒙古骑兵。现在的人们认为那场大战是古代战争和现代战争彻底区分开的标志，前者则是主要以冷兵器的作战，而后者则完全以热兵器为战争工具。铲尖和步枪子弹就鲜明地对照出两个时代的不同。前者造成的伤口细长且较有规则，有时候砍偏了不过是掉一层皮，不会见血，而且它是纯凭人力对敌方造成伤害，比较符合当时的骑士精神；而后者则是完全凭借火药爆炸而产生的巨大动能，在打中肉身的时候会造成比子弹口径更大的血窟窿，哪怕是打中同一个部位，射角不同都会造成形态各异的洞。要是打中躯干，随便哪儿中枪都会让其中的内脏先被爆炸震碎，然后突出来方便下口；要是打中它们柔软的鳍的根部，直接就会脱落，让它失去在海里游弋的资本；要是打中下巴，那就没得吃了，只能沦为别人的食物。枪法好的能一下子打中鲨鱼形如铁砧的灰脑袋，那么一个新的食材库就会展示在世人面前。鲨鱼也有大脑和脑浆，子弹的动能混合头盖骨的碎屑，将它们混匀，弹头的温度还能将这团糨糊局部变熟。由于鲨鱼是没有灵魂的，哪怕是大脑变成了糨糊依旧能够持续东咬一下西啃一口，可此时它的脑袋就成了一个小酒杯，其它的鲨鱼就会尽力将脑袋凑过去，舔舐那团混杂着骨渣的肉酒。有的将尖鼻子整个插进去卡住了，拔不出来，可就算是这样，它宁可用鼻孔去吸都要享用这等佳肴。

步枪除了有这等令人耳目一新的杀伤力外，攻击速度和杀伤距离也是传统的冷兵器望尘莫及的。待步枪手们就位时，只有几条游得快的几乎凑到斯卡蒂附近。请各位读者对伽拉泰亚号船员的枪法抱有足够的信心，她们只消一两阵齐射，便可以将那几条急着来送死的闯入者送下地狱，同时一点也不伤及鲸身及在它附近忙活的斯卡蒂。在解决掉近处的鲨鱼后，她们就进一步对离船有些距离的鲨群射击，这样还可以在远离工作场所的地方制造更新鲜的血，让那些鲨鱼还来不及触及初始的目标就相互屠杀起来，就一箭双雕了。栓动式步枪每开一枪，就有一颗冒烟的弹头落到油甲板上，在清脆的叮当一响后，滋滋地把温度降下来。

有的读者可能会疑惑，既然伽拉泰亚号上有枪有炮的，那为什么不用它们来打鲸呢？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步枪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从方方面面来说作为杀伤性武器都比标枪更有优势。我不久后就这件事去问焰尾，她是这么回答的：

“哎呀，这你都不明白吗？如果用枪打，火药和弹片就会残留在脂肪里，从而影响油的质量嘛。”

焰尾的回答的变体曾经用来反对早期的捕鲸炮，可这并不是阻止捕鲸器械从冷到热的转变的理由。毕竟弹片和火药残留问题在技术上早就已经得到解决，这件事我留到后面相关章节再细谈。以当时的我来看，我只需要回望后面油腻的加工场，就能立马找到反驳的有力证据：鲸脂从海里吊起来，经过一系列切割加工直到最后丢进锅里炼，从来都没有清洗过，哪怕是用海水浇一下的这样的简单操作都没有，除非是发现有大块的杂质才会顺手弹开，至于弹到那儿就没有人知道了。从鲸身上带出来的血、胆汁、胃液乃至肠道分泌物就这样一直留在脂肪上面，虽然在传递过程中那些东西会沾到水手的身上，可也改变不了它肮脏的本质。而且在所有脂肪切割完毕后，水手们还会把落到地上的、身上不小心沾上去的和用于堵住排水口的小脂块全部拣起来，还有甲板上浅浅的积油也会被人全部用布吸起，这些全部都会弄到纸篓里，直到除了桶中和空气里都不见一滴油为止。这些所有的东西除非变质到不再适于提炼才会被丢出去。这样极度爱惜油料的操作幸好在世人中不是广为流传的；可伽拉泰亚号还是用“年轻姑娘的脚泡过的油”为卖点，将价格反而哄高了一些。我也写了这么多，您应该也能想象到女水手的脚并不会和男水手有多大区别。

既然步枪手们已经在射杀远处的鲨鱼群，近处的那些鲨鱼尸体也没有同类去吃，就会有另外几个人用末端挂有小钩子的长棍将那些鲨鱼尸体全部弄上甲板。对于捕鲸人来说，鲨鱼的身体也有很多可以利用的地方，只不过主要不是油脂。它们的皮将会被扒下来，可以当做衣服的布料拿去卖钱，也会自留几尺，做一套紧身的衣裤，人穿上它后在海里的游泳速度会大幅提升，水手们穿上它去干一些副业就会更方便。鲨鱼的牙齿是极好的作为收藏品和制作手工艺品的原料。鲨鱼肉则会进入厨房，成为麦哲伦用以料理的另一种肉类，而且相对于那些或多或少被腌制过的从陆地上带来的肉，鲨鱼肉是非常新鲜的。而在鲨鱼身上的可食用部分中，鱼翅是其中最好的。麦哲伦会做一种鱼翅汤，喝起来极为鲜美，纯粹的汤就是长官们和标枪手们的餐前开胃菜，到了我们的大锅里也是杂烩的汤底。鲨鱼肝脏也可以炼出鱼肝油，无论是直接喝还是当调味料，都会让夹杂微微涩苦的甘甜长久留在唇齿间。而鲨鱼身上那一层少得可怜的脂肪，也会撕下来丢进桶里，混在鲸脂里一起炼。这一次我们捞起八条之多，收获可是相当丰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