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扒皮扯脂

现在才不过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于是大家都想在天黑前尽量多干一些动刀动枪的事务。

最先吃完的几个人很主动地去把所有的帆收起来。

塔露拉最后一口饭刚刨下去，就朝着那边刚刚归还餐具的阿芙朵嘉和普罗旺斯喊：

“你们两个！快去把台子打开！”

然后对另一头聚在焰尾周围的红松骑士团喊：

“索娜呀，你快带人开绞车去！”

随后她又马上转到叶莲娜所在的方向，用手指向她并以她为圆心圈中了几个人：

“你们几个！下去把压舱货往左舷挪！”

她又转向还在队伍里等着盛第三碗的玛嘉烈：

“玛嘉烈呀！你快下去把家伙拿上来！”

最后她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对斯卡蒂使了个眼色。与此同时，阿丝忒希娅也叫了几个人下舱去将加工用具搬上甲板。

塔露拉连续下了这一长串命令后，标志着这个移动的炼油作坊正式开工了。

阿芙朵嘉和普罗旺斯跑到右舷舷墙处，分别将一股拴在鲸牙上绳子解开，然后缓慢将它们松开，于是在船外侧甲板下约一英尺的高度就降下一座矮人城堡门框一样平台。在两人将平台确认固定好之后，塔露拉朝黑使了个眼神，后者就和她一起翻过舷墙，跃上那个只有一脚宽的平台。在跨过去的瞬间，她们从玛嘉烈的手中接过一种特殊的长铲。然后玛嘉烈又将另一个被称之为“攻船刀”的带有锯刃的大号柳叶刀往下扔，刀面在鲸身上磕了一下后滑到斯卡蒂的手上。在此之前，甲板上斯卡蒂的外衣外裤和帽子已经落到船长的手里。

红松骑士团的人手不够完成被指定的所有事务，因此焰尾就又叫了几个人来，其中就有格劳克斯和温蒂。这样船上所有的人手就都投入了这个油腻的生产线。此时鲸头朝船艄，鲸尾朝船头，那两个就从绳梯爬下去，要将先前就摆好的鲸进一步和船身固定在一起。看看她们两个的模样，一只手死死搂着绳梯，而另一只手吃力地远远伸出去将捆鲸的索子往里拉，双腿也紧钩在绳索上，唯恐掉下水去。可要是低头看一看鲸身附近的海面，就会很理解两位姑娘是多么珍惜自己的干净身子。

在瞭望处和下帆桁中间，是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又绕来绕去的索子、钩子和滑轮，那些东西就是塔露拉说的那个绞车的零部件。绞车的末端是甲板角落的几套绞盘，红松骑士团现在的工作就是要操作绞盘，以控制不知道怎么地就绕到的钩子自由移动。伽拉泰亚号有四套绞车，对应四个钩子，甲板四角各一套，绞盘在哪边就是主要在哪边使用的钩子。焰尾、艾沃娜和德克萨斯操作前面那个，剩下的红松骑士团团员就操作后面那个。感觉到塔露拉在催促，六人加快动作，将其中一个绞车送到已经泡在水里的斯卡蒂手边，让她暂时得以扶着省一些力。

此时的海面多么肮脏啊。血块、油渍、各种鲸的体液和排泄物还有从船艄吊下来洗的饭桶里的食物残渣全部都混合在这片和捕鲸船甲板面积基本相当的海面上，早已盖过了大海本来的味道，让这儿简直成了化粪池。我们亲爱的斯卡蒂只穿着衬衣衬裤，只有肩膀以上没有长久泡在这样一个污秽的地方。她澄澈的红眼睛傻乎乎地穿过门框，望向平台上也俯视着她的两个船副。她沾满各色渣滓的浅蓝色头发湿透，紧贴在头皮上，更彰显了她的可爱。

塔露拉和黑就站在化粪池的正上方，可她们丝毫不畏惧下面飘上来的恶臭，毕竟她们的每一个鼻孔里都塞着泡了香水的棉球。她们将要合力完成切割鲸脂的工作。那个“门框”虽然只有一英尺厚，可那城门的“高度”却有九英尺，“宽度”还要多几英尺，于是鲸的整个身体就暴露在两名船副的铲下。在看到斯卡蒂准备好后，她们就同时将长十六英尺的铲子伸下去，然后凭借对鲸类解剖学的熟悉，戳进鲸眼后的那块最柔软的地方。黑小姐会先在那儿剜一个孔，然后两位长官就会像农民松土一般，让铲柄一上一下滑动，用符合鲸脂纹路的轨道切出一条又深又长的弧形，就当是刨松了鲸皮这片黑土地。虽然鲸身的大部分都泡在水里，可取走浮标后的密度还是比海水要稍微大一些，因此整艘船就要往右舷倾斜；再加上本来就存在的波浪，让两位船副只能像杂技演员一样双腿张开尽量降低重心以保持平衡。只有在切割鲸脂的过程中，她们两个才能使用第三个支撑腿。

斯卡蒂将攻船刀暂时绑在系于腰间的绳索上，将一百磅重的大铁钩往切口处拽。绞车在无数滑轮组上眼花缭乱地缠绕无数圈后，就形成了一个十分省力但一焦耳的功都省不了的巨大机械。那些缠绕不清的滑轮又提供了巨大的摩擦力，因此在操作绞盘的人用力转的时候，头顶上各处就传来刺耳的吱呀声，有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感觉，而开动一台绞车又根据其精密的轨道丝毫不影响其它绞车的开动。为了将大铁钩移动一英尺，操作者就得将绞盘转一圈，这还只是操作索子长度的那个绞盘；为了使绞车末端的吊车能够细致调整其经度角和纬度角，另外两个与此相关的绞盘就得转更多圈才能移动同样的距离。而在下面准备把铁钩挂到船副挖出的鲸脂上的斯卡蒂却没有这样的省力装置，她就必须凭借自己双臂的力量来完成这件事。

由于鲸身已经被开了很多口子，表面的油让它润滑至极，哪怕是现在它的身上缠有无数索子，斯卡蒂光凭借脚趾的抓力也难以在上面攀爬。于是系在斯卡蒂的腰间的绳索又要捆上一根被叫做“猴索”的安全绳以借力。而猴索的另一头，就被一个她极为信任的人——当然那个人就是我——给拉着，毕竟斯卡蒂既要拿着极重的铁钩，又要注意脚下避免滑下去，腰间还别着危险的攻船刀，必须要借助另一个人来使自己在挂钩步骤上更为专注。借着我的拉力，斯卡蒂沿着鲸体扒到塔露拉她们划出的口子附近，不过上升了一两英尺，吊车和铁钩之间色绳索就松弛了。湿漉漉、脏兮兮的她在站稳后，左手将刚刚黑剜出的那个油滑的孔抓住，仅凭右手单手拿着铁钩套上去，啪叽一声就将那块脂肪钩好了。此时斯卡蒂就会用力拉绳索，提醒红松骑士团升绞车。

收到信号后，随着焰尾的吆喝声，红松骑士团就开始拼尽全力地转绞盘；斯卡蒂也及时跳到水里去。鲸体在割脂操作的意义下可以看作一个长条形的柑橘，鲸皮下是由筋肉连接起的一块块整的脂肪。塔露拉和黑是按照“果肉”纹路简单将皮切开的，因此在钩子固定好之后，就必须单凭绞车的力量将“果肉”整片地扯下来。在刚开始扯的时候，头顶的滑轮组发出了可怕的嘶啦声，这表明它已经被绷紧到极致，下面的人光听声音就担心它随时会断裂。可人们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拉呀！拉呀！”三个人全部都去转控制索子长短的绞盘，焰尾一边喊号子，自己也猛然往后退，几乎要扯断自己的手臂。

为了对抗筋肉的生物拉力，三个人使出了浑身解数，让大船都肉眼可见地往右舷倾斜了一点。大家都抓紧了附近的东西，准备着迎接最后的冲击；塔露拉和黑就近紧握一条索子。人力有了省力机械的加持，比大鲸的生物拉力稍胜一筹，于是在一道噼里啪啦的撕裂声后，随着最后的一声巨响，一片完整的鲸脂就剥了下来。维系绞车和鲸身准静止平衡的巨大拉力突然失去了受力点，就在那一瞬间化作巨大的冲量，以内弹力的形式将鲸往下弹，将大船船身往左弹。虽然这道弹力对于大船整体来说并不算什么，可落到人身上就像被赫朗格尼尔的食指弹了一下。有的人帽子脱落，有的人摔倒了，还有人听见了甲板下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塔露拉和黑几乎是在半空中荡了几下，如果不是手劲大，早就一下子跌下去；斯卡蒂将一个由浮标戳出来的洞当做抓手紧紧抠住，暂时被粪浪给淹没了。幸好她有猴索拉着，就算手不幸滑脱也能保证不离开危险距离。

这剧烈的摇晃只持续了一两秒，彼时甲板上的加工器械也已经准备完毕，就等鲸脂吊上去了。而在这套绞车才把脂肪升到和舷墙平行时，另一套绞车就连忙将钩子送下去，于是上述步骤就要重复一次，直到所有鲸脂都被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