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众生平等

这么折腾一番后，等到从天边的天边追来的大船终于来接应，下午都过了一大半。

看到艇队以才一人轻伤为代价，就拖了一头约六十英尺长的大肥鲸回来，甲板上自然少不了挥舞的帽子和手臂。下艇出战，只要能打到一头鲸上来，就可以说是大捷，更别说这头鲸还是被众人期望着的斯卡蒂打中的。斯卡蒂这一战算是在伽拉泰亚号真正打出了威望，也让船上绝大多数对阿戈尔族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孤陋寡闻者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大家一定都饿坏了。暂时负责全船事务的临时领班让麦哲伦准备了营养的餐食。如果不发现喷水，长官们在中午就应该吃烤小圆面包、煎制的虾肉和牛排、蔬菜浓汤以及亘古不变的德国香肠，以及各种叫得出名的和叫不出名的配料；我们就吃混了蔬菜和香肠碎末的饼干糊糊，加盐和长官作料的边角料。而今天为了犒劳大家的辛苦，阿丝忒希娅命令麦哲伦将所有上述食材和作料切碎了，全部倒入平时给我们做饭用的大铁锅里混煮成一锅杂烩。

麦哲伦还是懂得起，于是她少有的在大锅上投入百分百的精力。她先喊我们这些看船的水手用香皂把自己的手洗得发香发亮，再去把大锅仔细地用海绵刷干净，刷到能当镜子使都还不够，那只绿企鹅还要将自己的脑袋套进去，在锅壁上闻一圈，直到只能闻到金属味才肯罢休。这锅过于营养的杂烩首先经过麦哲伦的品尝，她觉得满意后请阿丝忒希娅品尝。这个暂时的女皇此时就会尽可能多的挑刺，指出麦哲伦缺这个味差那个料的，有时候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听取意见后，绿企鹅就会毕恭毕敬地退回厨房，小心利用船上稀缺的食材调配出让阿丝忒希娅挑剔的舌头满意的味道。可有趣的地方在于，阿丝忒希娅，以及各位长官，平时从来都不挑麦哲伦的刺，可是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她为什么像洛基一样，想方设法地指出麦哲伦在做饭方面的不是，甚至有时候在外人听起来真的很无理取闹。可是呀，我们在旁边围观绿企鹅被阿丝忒希娅数落的时候，总是在憋笑，觉得这个小东西活该如此。您只要看看她平时是怎么对待我们就知道了。

哪怕是一个米其林三星大厨，只要不认真做，成品就可能和潲水相提并论，更何况麦哲伦只是一个普通的厨娘。我在前面的章节专门提到，麦哲伦给长官们做饭和给我们做饭所耗费的精力可谓天差地别。我们领餐时，做饭的人挎着个脸，领饭的人也挎着个脸，看着那一锅难以名状的不浓不淡的糊糊就会皱眉，更别说那个被喊去舀饭的倒霉蛋，要被那锅“食物”对着脸熏几十分钟。幸好这是轮流干的，让大家均摊了这痛苦。您可能会说，既然伙食问题这么大，大家为什么不反映呢？这还是要回到捕鲸船上等级的绝对区分上来。麦哲伦总的来说还是个长官，我们这些低贱的水手没有告状的权利，而且就算偶尔冒出一个火气正上头的人摔了碗，然后冲到厨房里去抗议，也会被那绿企鹅用厨具敲打脑袋，骂骂咧咧地驱赶出去。

那为什么不还手呢，先揍一顿再说嘛。亲爱的读者啊，在麦哲伦高举厨具趾高气昂地准备向来犯者反击时，她的“武器”就会瞬间被塔露拉的邪气附魔，让那头暴怒的猛狮一瞬间冷静下来，低着头退出去老实排队打饭。毕竟要是真的搞出什么僭越行为，是要受罚的。所有船都是这样的，只是那些没有黑魔法存在的船上都有威望较高或拳头较硬的和事佬。

以此类推，我们用的大锅平时也都只是囫囵吞枣地用海水冲一下，看起来干净就行了，因此在我们洗锅时，总是要费劲地将贴在锅面上的不知道何时就留下的何种污渍搓掉。好不容易洗好锅，麦哲伦就开始做菜。她做好并经过艰难而漫长的挑刺环节后，按照规定就得等所有能回来的人全部回来后再一起吃。因此在杂烩煮好后，就用小火暂且温着，留在大船上的所有人也全都得饿着。毕竟对于我们这些留在船上的人来说，饿一顿无关紧要；但光是桨手们划那一两个钟头消耗的能量就能抵我们平时两天的工作量。

艇子全部都凑到舷梯下，大家已经可以闻到饭菜的香味。可大家还是忍住喉咙中的青口水，按照礼节是必须要船长先上去的。可我们的亲爱的艾莉兹船长断了一条腿，无法爬绳梯，上面当然有应对方法。在看到船长在艇头上昂首挺胸后，一个用来吊鲸脂的大钩子就从上面落下。艾莉兹船长用力拉了拉连接钩子的索子，然后将那条骨质小腿上那一段完好的大腿给搭上去。然后船长就会进行细致调整，直到觉得坐得舒服又稳当后，便向上竖起大拇指以示抬升。然后上面的人就操作绞车，将艾莉兹船长慢慢地吊上去。她悬空的右脚距离鲸牙只有数英寸的距离，翻越舷墙后就用那只好脚先着地，脚踏实地后才将钩子从胯下取走。船长落在甲板上后，剩下的二十三人就有条不紊但迅速地被饭菜的香味也挨个吊上来。在艾莉兹船长的身前身后，逐渐聚集了饥肠辘辘的人，在她的正前方，是那口盛装热腾腾的杂烩的大铁锅，其后是被安排来给我们盛饭的菲奥娜，她的露齿笑十分甜美，像玫瑰田。大锅左边是装有木碗木勺的木桶，需要者得自己弯腰取；右边则侍立着还围着厨师大袍的麦哲伦和阿丝忒希娅，后者也学着艾莉兹将手背在后头，昂首挺胸的样子。那柄钝头大剑还背在她背上，在等待征人归来的这几个钟头间不知道伸出去戳了多少次。

待大家都上来后，披头散发、半身挂彩的艾莉兹船长就在众目睽睽下，嗒嗒地走到餐具桶前，弯腰拿起一套餐具，然后往右跨一步，左手攥着勺子，右手托着木碗伸到热锅前，于是菲奥娜随手舀起一勺浓稠的杂烩，扣到碗里。

“谢谢。”船长轻轻向菲奥娜鞠躬，然后就走开去找一个能坐的地方，比如主桅下的一个立着的小木桶，去坐着吃。菲奥娜笑得更甜美了。

船长走后，剩下的所有人就谁也不管谁了，一下子就排成弯弯曲曲的一队。每有一个人领完饭，剩下的人的肚子就齐声叫一下，用这种滑稽的方式来计数。很多水手不像船长那么讲究礼节和风度，菲奥娜的大勺还没有收回去，脑袋和碗口就双向奔赴，微微弓着背一边吃一边走开去，吃得快的甚至还没走两步，木碗就已经见底了；还有的甚至连勺子都不用，如德克萨斯，她就是将脑袋一仰，将杂烩一饮而尽，然后用舌头在里面舔一圈，简单尝一下味道。幸好食材也都是炖得稀烂的。但从吃相来看，长官们为了提高速度，也不会像平时那样好看。塔露拉为了观察谁先吃完了以方便喊她，就只是将脑袋平行往下移动一点让眼睛可以四处张望，同时将木碗举到下巴高，木勺只消微微往上一抬，就能将杂烩送进嘴里，舌头简单一搅，就吞了下去。喉咙还温热，就又是一口。而阿丝忒希娅相对来说就要温文尔雅得多，她在船尾楼最底的台阶上坐下，正襟危坐地吃。

对于水手们来说，这仅仅一大勺（约一品脱）的饭量根本不够。在平时吃不饱就是活该她胃大，而现在如果她想添饭，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排到队伍末尾去，直到自己吃饱为止。当然阿丝忒希娅考虑到这一点，杂烩几乎是和锅口齐平地抬上来。喝了这热腾腾的浓汤，刚刚落了水的人就感到浑身发热，舒服至极，无不露出极度享受的神情。

上述吃饭场面咋一看和我之前的描述不符，因为就连塔露拉和阿丝忒希娅这种高级长官也是混在这样的队伍中，达到了天下饭同食的境界。这个场面在别的船上几乎是看不到的，而这种场面的出现本质上还不是之前说的阿丝忒希娅要犒劳众人，而是因为大家，尤其是长官们，都猴急着要去处理鲸尸。因此为了最大程度节约时间，就只能混成一锅煮来搞快餐，大家快速拿饭快速吃饭，吃完了立马就投入会持续数日的加工程序。之前说的什么犒劳，只不过是用了一个浪漫的包装罢了。在绝大多数捕鲸船上，将猎物拖回来后，立马就要开始加工，连给人们喘气的时间都没有。可亲爱的读者呀，磨刀不误砍柴工，伽拉泰亚号让大家在两个大工序的间隙留出休息和补充能量的时间，反倒让能大家更有干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