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插标认主

我曾不厌其烦地提及很多次，捕鲸过程存在多么大的危险，我想上一章的叙述已经能够给予您足够的印象。塔露拉的艇子在打捞落水者的同时，百来英尺外“喷火啦”的喊声想起。塔露拉一边将湿漉漉的焰尾拉上艇尾一边看向那边轮流和斯卡蒂握手的众人，眼里充满了妒意和醋意；然后她的眼睛看向站在鲸尸上俯视众生的浑身又是通红的船长，眼里又被无尽的爱怜所取代。

“我可怜的人啊，做白人多好啊，非得要当个红人。”

她好不容易才擦干净的视野又模糊起来。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哭啥呀？”

塔露拉再次擦了擦眼睛，已经沾有海盐颗粒的袖口让眼睛发疼。她清晰的目光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上下摆动的手。她侧头往下看，焰尾也很疑惑地仰视她。

“不会吧？这你就哭了？这可不像你呀。”

“没事。”塔露拉再次侧头远眺，语气虽然是威严的，却仍然能听出些许感伤，“我们得过去了。”

那边，簇拥的大家让斯卡蒂非常害羞又不知所措。她将右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去，大家就抢着和她握手，这场面很像老毛奇来视察军队。可斯卡蒂自己却想把自己缩成一团躲起来。您看她的左手正抓着帽檐死死往下按，藏住转到一边的两半红苹果。没有握手的人就不停地拍打斯卡蒂的肩头和脊背以示友好的赞赏，斯卡蒂高超的捕鲸技艺让大家忘记了她是一个浑身刺字的阿戈尔人。这样的人可以打消绝大多数人的一切偏见，但对于那些偏见根深蒂固到连死都无法消除的人，只要那个看不惯的东西还存在，就会一直像一根荆棘卡在喉咙里，老是让他不舒服。对于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将他所偏见之物赶尽杀绝，哪怕那个存在能够给他带来巨大利益。除非背后有一个连他自己无法征服的巨大力量保护，才能将那可怕的偏见压在心中。

这小小的庆祝活动非常短暂，因为抢到斯卡蒂右手或肩背的人还不到一半，艾莉兹就感到自己在缓慢往下坠，而且还由于鲸身突然的歪斜让她整个摔倒，举着长矛滑落到刚好漂回还在冒血的鲸尸的艇子前部。

船长的回归成为了大家新的焦点。艾莉兹将长矛当做自己的拐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站一边对大家说：“快去吧鲸捆好！”

大家就全部看向鲸尸，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沉。抹香鲸如此巨大而笨重，可潜艇的原理就是这样，其沉浮完全依仗于对身体里空气的量的掌握。鲸最后一口吐出了所有的空气，因此它就难以漂浮太久，要是等它腐烂产生巨人观后再自然浮上来又会让油的质量变差。有的船真的会等它形成巨人观后自然而然地成为一个气球；但我一定要以我的名誉保证，绝大多数船不会这样，除非一次杀的鲸太多处理不过来。

在杀死一头鲸后，艇子上的人会尽快往鲸尸上插额外的浮标。浮标的金属部分和标枪差不多长，可木质部分要稍微短一些，且镶有数个夹子——就像海上漂浮的那些浮标是差不多的东西。在标枪枪柄上，清晰地刻有标枪所属船只的信息，有的还可以精确到具体的小艇；浮标不仅标注了上述所有信息，其顶端有时候还会飘着一面浮标所属大船国家的小国旗。

就这个意义而言，似乎标枪和浮标都表达了“我打到了这头鲸，所以它是我的”的信号。可实际上也就是这样的想法，为捕鲸业相关法律法规的健全提供了无数可供参考的案例。

美国捕鲸业在这方面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法，通常的表述是“一头鲸属于把鲸拴住的那一方”。这说明，只要某船的标枪将鲸打中了，那么就能宣称这头鲸是她的。但我们应该知道一个事实，在我们那时候的捕鲸业中，失败才是家常便饭。投出去的标枪尚且十柄有九柄扎不中，哪怕像玛嘉烈那样能把鲸“拴住”却最后“打不死”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而且那些标枪手们往往又能将标枪投中并牢牢待在背上好多年，可能投掷的人死了标枪都还在。说到这儿，您肯定也会和我持有同样的看法，就是光是拴住了并不代表他或她有能力将鲸杀死，而处理一条鲸的前提就是能将它杀死，况且要是他或她确实是把鲸扎中了，鲸活着跑掉，还活了好久，直到被另一艘船完全杀死并加工。而且要是另一艘船杀死了一头插有别船标枪的鲸，船长只会嘲笑那艘船的无能，然后将以前的标枪全部扔到海里去。反正对于船长来说，重要的是鲸究竟能炼出多少油，还把这些老旧的主人遗弃的标枪留着回去等官司，那就得不偿失了。因此我认为，只有能真正杀死一头鲸的船，才能宣称对它的所有权，就像艾莉兹和黑的艇子身边的那头死鲸，明显地已经归于伽拉泰亚号的财产下。但我相信，日后那个杀死插有玛嘉烈的标枪的鲸的艇长，一定会被其上余留的英气所折服。

那么用什么来完全宣示所有权呢？那就要用到我上面提到的浮标。既然浮标和标枪同样标注了船只信息，前者的外形又和标枪如此不同，不适于投掷而只能像插秧一样一个个弄到鲸身上，那么作为宣示所有权的凭证就很有力了。

艾莉兹话音刚落，黑小姐就从艇底抱上来一捆浮标，它们的顶部无一例外全部有一面帆布制的巴掌大的星条旗，所有不同颜色的部分都是裁成布条或布片再缝在一起的，朴素却细致。她一只脚踩住鲸尸，左手抱着浮标，右手拿出一支，像射飞镖一样将它插进鲸肉里。然后她的那只光脚就踩一下鲸身，让艇子往旁边挪一点，再插新的浮标。与此同时，剩下的人就分别从艇底拿出一个装满猪膀胱的袋子，每人拿一个，用尽全力地像马戏团那些吹小号的海豹一般上半身一前一后地摇，以便最大程度往里面灌空气。有的人吹弯了腰，有的人脸颊涨得通红，反正最后得吹到比脑袋还大、整体呈半透明才能停。吹胀了就挨个排队去递给黑小姐，一只手将膨大的气球递过去，另一只手还要拿着另一个继续吹。黑把猪膀胱夹在浮标上，夹子全部用完就形成了一套人工气囊，能够让鲸持续漂浮在海面上，以便将它拖向大船。后面回收浮标时要是发现猪膀胱没有破裂，还会循环利用。

待塔露拉的小艇拖着那没了脑袋的倒扣的艇子回到现场，浮标已经差不多装好了，鲸尸现在已经稳固地保持现在的吃水位。

“弄完了？”焰尾朝那边的人挥手。

“弄完了。”艾莉兹侧身回应，左手背在后方，右手仍然竖拿着长矛，长矛上沾染的血肉和油渍已经凝结：“快过来帮忙。”

三艘小艇慢慢靠到一起。焰尾让查丝汀娜和格蕾纳蒂留在大副的艇子上，艾丽妮和德克萨斯分别去三副和船长的艇子上充桨手。这时，斯卡蒂就拉出一段捕鲸索跳到海里，潜入鲸尾下，然后从另一边浮上来，原来是要从尾巴处把漂浮的鲸尾系好。打好坚实的活结后，斯卡蒂爬回船长的小艇，从玛嘉烈和丽塔的手中接过她们艇子上的索子，并让那两根的索头在她的索子的中部结成一点。打好结后，斯卡蒂自己抓住连着鲸的一头，让剩下三个标枪手分别拉一头，像拔河一般从四个方向往后猛拽，四人竟纹丝不动，说明系得很牢固。

“非常不错。”艾莉兹船长在旁边观看了系尾和打结过程，让本来就很兴奋的神情更加喜笑颜开。于是她就站在自己的艇头上，志得意满，昂首挺胸，望向赶过来的大船：

“回去咯！”大家再次开始划桨。回程不必像出发时那么慌张，可巨大的负荷还是让大家哪怕是龟速都划得很吃力。但大家的劲头完全不输开始，毕竟有活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