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贴身搏斗

看到有同伴遇袭，剩下的鲸就齐刷刷地掉转了脑袋，往远离战场的方向逃遁。可它们或许还没有发现，还有两艘艇子正往那边赶。由于船长那边有一个阿戈尔标枪手的帮助，让整个战斗过程相对来说较为简单而安全；但塔露拉这边就不一样了。她那边全是普通人，猎鲸场面也不像上一章描述的那样具有一定神话色彩，是平常、危险而典型的。

鲸群虽然改变了航向，但总体来说还是优哉游哉的，毕竟出于生物的本能，舍弃遇险的同伴后，剩下的队伍成员就可以认为已经脱离危险。抹香鲸被捕猎了这么多年，从进化论的时间跨度来说还不够让每一头鲸变聪慧。它们直到自己被扎中才会有所顿悟。

因此塔露拉的艇子就很快地划到和队伍末尾的那头平行，焰尾的艇子就在后方十来个英尺处。正常游弋的大鲸，挑起的波浪和迈阿密海滩的规模差不多，可要是您愿意将手伸过去，还会感到一种被爱抚的感觉，毕竟这道碧波带有生命的温度。那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的鲸，正眯着眼睛晒太阳，时不时还喷出一口水汽，发出呜呜的声音。

桨手们减速，让小艇斜着切近大鲸的身体，以便达到相对静止的状态。早已将膝盖顶在艇头凹槽上的玛嘉烈也撸起袖管，紧抓标枪，金瞳孔鼓成两个血橙，直盯着眼前的目标。她远远看到斯卡蒂掷标枪如此风华绝代又孔武有力，心里当然不甘落后，她要凭借自己超人的臂力和精湛的技艺让大家像称赞斯卡蒂一样称赞她。这根大弹簧将所有能量蓄在鼓起而紧绷的肌肉里，准备在那时刻一下子释放出去。

艇长塔露拉也认为自己的标枪手不能输给斯卡蒂。在距离差不多还有十英尺的时候，塔露拉微微偏转舵把，让小艇在靠近的同时稍微偏转方便玛嘉烈投掷。与此同时，迫不及待想要展示军力的塔露拉就对玛嘉烈叫道：“准备好了吗，玛嘉烈？你要全力扎呀！你可千万不要输给那个野蛮人呀！”

玛嘉烈虽然听见了命令，可她无法回答。这个比男摔跤手还要壮一圈的玛嘉烈过于旺盛的气力流到牙龈上，在紧咬牙关的同时上下颚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现在究竟谁是野蛮人呢。

小艇马上就靠近最佳攻击位置，也就是抹香鲸的脖颈附近，塔露拉终于有了发泄争强好胜的情绪的出口：

“扎呀！玛嘉烈！”

这两个词也像标枪一样往玛嘉烈的脑袋掷。后者就虎啸一声，暂时盖过了艇上的引擎声；由于她力量过于巨大，膝盖用力一顶，竟把她整个人都给往外弹了出去。同样巨大的反作用力施加在偏厚的艇头上，让艇子稍微往前倾了一下，高耸的塔露拉如果不是紧抓舵柄，早就掉下去了。

玛嘉烈在半空中展开自己的身子，全身尽量往背后拱，几乎要成一弯新月；她左手紧抓枪柄，而右手紧握标枪末端，想要在鲸的身上来一个暴扣，标枪头反射阳光，尖端像一颗明星一般闪烁。她的眼睛极度充血，而那些血丝在她的眼里就成了天然的准星，也就是在玛嘉烈做好暴扣前最后的蓄力动作的那一瞬间，那头老爷一般的大鲸终于发现了这名强壮的猎手。凶狠的猎人与松弛的猎物三目相对，后者想要做出惊恐的眼神，却再也来不及了。

玛嘉烈飞出艇头还不到一秒时间，那颗明星就飞进了抹香鲸的眼睛附近。随着标枪一瞬间深深扎进鲸肉，将一些没反应过来的鲸皮也带进里面，那颗凝视死神的眼睛随着收缩的肌肉被扯出来，像个小铃铛一般整个悬吊在外面。玛嘉烈随后也将光着的脚板啪的一声踩在它的身上，双手紧抱已经成为大鲸身体一部分的标枪以保持平衡——反正也扎不进去了。此时的玛嘉烈浑身青筋暴起，像飞奔百里的驿马一般张大鼻孔喘着粗气，胸部以上的身体释放着浓烈的白雾。

此时玛嘉烈应该趁现在是倾斜状态，借力跳回艇头上，以弥补这个严重的战术失误。她不应该跳出去扎。可受伤的大鲸却等不了。您要是被针突然扎了一下，必定会浑身一颤；玛嘉烈这一下就相当于用绣花针突然猛扎一下鲸的眉头，就让大鲸浑身抖了一下，在本来还算平静的海面上激起里氏八级的大地震，海面倏然四分五裂，地声隆隆作响。玛嘉烈此时就站在最为狂乱的震中，要不是自己力气大且标枪扎得深，她的双臂早就已经被扯断，可和震中相对静止的她也会在这摇晃的参考系中眼花缭乱。她本能地将双手松开，让自己整个身体坠入大海的白色碎片里。

塔露拉的艇子直到冲入突然激起的巨浪才发觉玛嘉烈已经发动了攻击。塔露拉立马偏转舵把试图冲出去，可巨浪猛然的吸力却不允许她这么做。幸好此时的浪不算剧烈且艇子本身具有较快的速度，它整个冲进白色的水雾，将艇长的眼睛糊得发疼。

“划呀！划呀！你们只管划呀！”

塔露拉专注地掌舵，肮脏的海水让她睁不开眼，却也腾不出手来擦拭混杂着眼泪的水渍。桨手们看不见听不着，只感到有石块一般的硬东西砸向自己的手臂和脊背，她们是幸运的。

在此般危及的情况下，塔露拉除了喊大家拼命划也做不了什么。又是一个眨眼的一瞬，整艘艇子发出轰地一响，仿佛撞上了悬崖，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往前一靠，幸好大家都抓得紧才能弹回原地。在这猛烈的撞击之后，塔露拉感觉小艇在往上走，原来是高速前进的小艇撞上了倾斜的鲸头，而且它又经过了海浪和艇底油的双重润滑，让小艇得以在冲撞后得以滑上去。很快，塔露拉有感觉到艇子在往下走，那是上滑到极限，正在重新往大浪之源赶。这个过程持续时间是如此的短，桨手们还没有发觉自己划了一会的空气。虽然由于各种阻力，在鲸头上滑了一遭后艇子速度有所下降，可其初速度实在过高，它在再次扎入白雾之后竟一下子冲了出去，直到相对安全的地方才肯减速。

但塔露拉此时的眼睛由于没有及时处理，暂时已经完全睁不开；那些桨手没有感到生命危险，就也不敢抬头看。于是五个暂时的盲人暂时没有发现索子已经唰唰地被快速抽出去。

焰尾那边也不好过。在玛嘉烈扎中的瞬间，她们正好划到鲸鱼尾巴附近。那个巨大的巴掌在德克萨斯的眼前突然一抬，就引起一道巨大的吸力，直接将小艇往那大巴掌正下方拉。

“撒子哟！”叼着烟斗的焰尾怔怔地看着这感觉很久却只有一瞬的抬尾动作，她话音未落，这个大三角尺就砸了下来。幸好德克萨斯经验丰富，在巨尾砸下来的瞬间在胡乱往鲸的方向扔出标枪后的同时往艇子外跳；可别人就没有这么敏锐的反应。巨尾整个锤中了德克萨斯刚刚站立的地方，将艇头连同德克萨斯的座位砸得粉碎，只差几英寸就会打中头桨手艾沃娜。艇子的碎片还未来得及砸中艾沃娜和查丝汀娜的背部，整个小艇就立了起来，将每一个人不同程度地抛出艇外。直到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尖叫声、船桨折断声、人体坠落声被激烈的波涛声完全盖住。

德克萨斯和鲸尾同时落水，虽然落点不一样，可鲸在水下激起的暗流还是将德克萨斯卷了进去，让她除了将身体抱成一团，在心里祈祷上帝别无他法。她现在还未发觉，裤兜里的小刀已经滑了出来，像一条危险的海蛇在漩涡中卷曲。

艾沃娜由于距离击打点过近，几乎是一个后仰就倒进乱流里。而且“衣帽架”上还有一柄额外的标枪，在艇头灰飞烟灭后也被鲸尾巨大的力量弹到半空中，较重的枪头朝下，在艾沃娜跌入海水的同时划过她的胁部，划了个不算深但和她的躯干厚度一样长的口子。血一流出来就会被水流稀释。

“嗷呜~”艾沃娜在张口惨叫的瞬间就灌入许多海水。

没了尖端的小艇倒扣下去，而其正下方下是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的查丝汀娜、格蕾纳蒂和艾丽妮。幸好鲸身又激起一道巨大的推力，将三个幸运的脑袋从木制铡刀下推到外面。小艇又是一个人造鲸尾，倒扣入水的瞬间在发出巨响的同时，艇底的所有没有固定好的东西全部都被震了出去。它随后也被波浪往外推，让三人最终得以攀扶。

而焰尾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她本来处在小投掷器的另一端，获得了最大的推力。焰尾几乎是被甩出去的，面朝下地落在鲸身末端逐渐变细的地方。可她还是幸运的，一道适时的波浪飞了过来，让这危险的冲撞得以极大缓冲。焰尾的前半个身子擦过大鲸的尾椎骨，卷入另一边的激浪。

德克萨斯随波逐流的身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于是她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一伸，抓到的是一块布。可当时的德克萨斯只想着自救，不能多想，就死抓着那块布，将它的主人和自己连接起来。此时混沌的漩涡又送来一道力，将德克萨斯和那片布的主人往外卷，德克萨斯的整个身体就贴在那个东西上，暖暖的，软软的，原来是一个人的身体。在旋转中，德克萨斯用手脚去探索那具身体，瘦瘦的，小小的，在胁部摸到有撕裂的皮肤。于是她就把那具身体紧紧抱住，试图把它当做自己的救生圈，那具身体也不负期望，吸引海水的升力将德克萨斯送上水面。德克萨斯在感觉稳定后，用湿袖口擦了擦眼睛，才发现这具身体原来是艾沃娜。

“呼！”德克萨斯松了口气，抱着在海里被转得不省人事的艾沃娜，嘴里露出一丝感激：“看来信任同伴是一件很有用的事。谢谢你啦，艾沃娜！回头请你喝酒。”

焰尾头部先落水，短暂地晕了过去。在冥冥之中，她仿佛看见有一个金色的身影朝她游过来。意识恍惚间，那道身影伸来一道有力的大手，揪住其衣领往某个方向拉扯。焰尾以为是什么海怪要来索命，可身体却控制不了。她想要大喊呼救，可回应她的只有空气从鼻腔和口腔大肆逃逸的声音。

“呜~”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从焰尾胸中浮起。

但就在她吐出一大口空气后，一只大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口鼻，阻止更多空气浪费。焰尾感到这双手非常温暖，捂口鼻的力度适中，而且并没有感觉到那个金色身影有什么想要伤害她的意图。那金色身影确认抓紧焰尾的身体后，让她感到自己确实是在往水面浮起。

“呜~”焰尾想说什么，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浑身放松，任由那双手操控自己的身体。玛嘉烈就这么把焰尾捞回水面。

回到那个失了标枪手的艇子上。在玛嘉烈救起焰尾的同一时间，塔露拉擦眼刚擦了一半，终于及时发觉有一道索子已经拴好了，而且大鲸已经开始往前逃窜，这也是索子像疯了一般不断拉长的原因。索子和调速机关与艇头尖端的滑轮高速摩擦，已经开始冒烟，轻轻燎着众桨手的手臂，艇头的滑轮处已经可以看见轻微的火星。

“所有人！浇水！”

塔露拉半睁着一只眼向大家发令，与此同时小艇被突然前进的大鲸猛拉一下，艇子发出一声怪响，整个抖了一下，将“衣帽架”摇松，那根备用标枪也危险地抖动着，随时可能会被颠出来。桨手们的屁股同时也被颠离座位一瞬间。大家将长桨抬起，拿起手上任何可以兜水的东西， 也发了疯一样往冒烟的捕鲸索上浇水。滑轮处的火星呲呲地慢慢扑灭了。

“阿芙朵嘉！把标枪丢出去！”

塔露拉无法继续擦拭眼睛，她就只能这样指挥小艇。头桨手阿芙朵嘉就立马站起来，将摇摇欲坠的“衣帽架”整个推倒，那根标枪也随之落水。塔露拉此时还不知道焰尾的艇子已经完败，于是就大吼焰尾的名字。

“她们已经完了！”阿芙朵嘉看见了先前鲸尾处的惨状，向艇长报告了实时战况。

“可恶！”塔露拉咬牙切齿，由于进了脏水和不甘心的双重原因，她那只半睁开的眼睛冒出一大团泪，“该死的家伙！砍掉索子！”

阿芙朵嘉就从脚下拿出一把小手斧，开始劈索子。可用于套鲸的马尼拉绳就连大鲸都不一定能轻易扯断，更别说这些弱小的人类。阿芙朵嘉连续砍了好几下，都因为没有砍断而从侧面滑落。可她仍然绝望地劈砍着。

“剩下的人帮忙啊！”塔露拉也不怪她。

于是剩下的三名桨手也拿起尖锐物，正准备帮助她的时候，阿芙朵嘉大叫一声，终于在这一下将索子砍断了。突然脱力的艇子又往前绷了一下，将站起一半的另外三个桨手给按到前一排的座位上，而已经站起的阿芙朵嘉则往艇头上摔过去，后脑勺撞在凹槽上。

“哎哟！”她叫了一声。

“没事吧？”塔露拉的泪眼望向头桨手。

“没事！”小艇很快稳定下来，那个粉头发的头桨手捂着后脑勺慢慢坐了起来。她感到自己的颅内嗡嗡的响。

“回去让拉芙希妮看看！”塔露拉重新开始擦拭眼睛，“听到没有？”

“嗯！”阿芙朵嘉慢慢坐在艇头上，左手扶在小艇边缘，右手仍然捂着后脑勺。

鲸以失去一只眼睛的代价逃出生天，鲸队的其它成员也早已潜下去，逃得无影无踪。等待完全稳定后，塔露拉的小艇划回刚刚的战场，见到七个脑袋扒在倒扣的小艇外围，滑稽地全部望向塔露拉的灰瞳孔，负伤的艾沃娜的眼神只不过多了一丝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