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莫查·迪克；洛达里

大动员过后不久，水手洛西莉便由于难掩心中的热情，在干活的时候受伤了。于是她的同事就将她送到船医拉芙希妮那也充当医务室的寝室里去。

这拉芙希妮和洛西莉原本就认识。后者是一个破产公爵的女儿，因此拉芙希妮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介绍她来当水手。老熟人相见，必然是没有什么过多的话的，因此当洛西妮眼睛眯着嘴巴也眯着地走进来后，医生直接就问：

“你又怎么了？”

洛西莉抬了抬受伤的右臂：“你看嘛，被钩子划伤了。”伤口看起来有些严重，因为当洛西莉稍微松开捂住右大臂的左手，就会流出一片鲜血。

“快坐快坐，我的天。”拉芙希妮从书桌上站起来，走向药柜，途中她看了一眼洛西莉的右大臂，看清用来捂伤口的那块已经不知道原本的颜色的一块布后，有些面露愠色：“你拿什么包的创口？”

“焰尾给我的。”洛西莉一屁股坐在铺上，主人也不嫌脏。

“唉，我猜就是。我宁愿你用内衣布都不愿意看到你用这种烂布头。”拉芙希妮的眉头明显地皱了起来：“我知道这东西是来自哪儿的，是麦哲伦不要了的那块擦地板的。你可以在这方面不和那些不讲究的人一样——快丢了，你不痛吗？”她一边说话一边在柜子里拿药和干净纱布。

“还好，习惯了。”洛西莉看了看伤口处，“可现在没办法，好像割到动脉了，总是有了个止血的。”

“下不为例。”拉芙希妮拿着处理伤口的医用品闪过来，在洛西妮拿下烂布头的同时将提前就准备好的上好药的纱布裹了上去。裹好后，洛西莉长舒了一口气，脸色也变得放松和舒适了许多。

“凉快吧？舒服吧？”拉芙希妮走回去归还多余物品，然后就回到书桌旁，可并没有继续阅读，而是翘起二郎腿，倚在椅背上，眼神朝向洛西莉，“我就说嘛，讲究一点还是挺舒服的。幸好你来得及时，否则你可能就得装假肢了。”毕竟我目睹了洛西莉受伤的全过程，我知道那个钩子又挂脂肪又挂抹了鲸油的绳索，还有各种能在钩子上挂稳的东西，反正脏的要命，又从来都不洗，因此就是各种微生物爱待的地方。幸运的是这个过于油腻的地方又让致命病菌不是很多。

“唉，别说了。”洛西莉抚摸白净的一次性绷带，它的粗糙与其平滑的肌肤形成鲜明界限：“我是宁可戴半个月这么不舒服的玩意也不愿意舒舒服服戴半辈子假肢，就像我们亲爱的船长大人那样。”

“她可不是在海上丢了右脚的。”

“可我们也见过不少断手断脚的船长嘛。”

“捕鲸人所面临的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然。可那一切在莫查·迪克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确实是。”拉芙希妮将双手搭在腿上，十指自然交叉，“我记得你在会上吼得挺卖力的。”

“那是当然！”洛西莉抬头挺胸，一副很高傲的样子：“哪怕我这两百分之一的拆账，从莫查·迪克那里分来的数目都足以我恢复家业了。”

“那倒不假，毕竟我们要是成功了，那可是开天辟地的事。”

“是全人类的大恩人！嘿嘿！”

“你还是老样子哈哈哈！”拉芙希妮也仰头笑了一声，“可这不像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财了。”

“来捕鲸的哪有不贪财的？”

“你其实不必这么卖力，反正你也不必上艇子。你只需要盯紧点就可以了。弄得浑身坑坑洼洼的多丑啊。”

“反正有钱赚，有饭吃，弄得坑坑洼洼的有什么不妨？”洛西莉的身体向拉芙希妮靠了靠，虽然面带微笑，可含着一丝狡黠。

“你可是爱在舞池里晃悠的呢，否则没有舞伴了。”

“哈哈！”洛西妮拍拍大腿，“要是有钱，哪怕是那只矮胖的呆头羽也不缺舞伴！”

“你们是和她有多大仇啊，只要是负面词汇总会想到她。”

“要是你能到吃一口我们吃的东西，那么无数脏字就油然而生啦！”洛西莉摆摆手，身体进一步向前倾：“当然我想你应该是不屑于去吃的，你可是和船长大人一起大鱼大肉的长官呢。”

“那也是没办法的，你的技能不是捕鲸业需要的。”拉芙希妮歪歪头，“那我问你，你对莫查·迪克有什么看法吗？”

“还是之前那句话，移动的白色钱包。”

“要是因为它你送了命呢？这么多遇到它的船一个都没有出来过。”

“那我就当其中千分之一的幸存者呗！”洛西莉笑了笑，一脸风趣，对这实在的危险毫不在意的样子。

“你说得轻巧！”拉芙希妮严肃起来，“钱要赚，但还是要惜命才是。”

“嗬！”她轻笑一声，“当我看完契约并签字的时候，就已经把脑袋挂在桅杆上面去咯！我已经不怕死了！”

“看了航海的确能改变一个人的灵魂。”

“你也变了不少，从一个理论家变成了一个实干者。”

“没办法，你们整天都在磕磕碰碰的，能让我总是都有得医。”

“我也看到你眼睛中藏不住的贪婪的火苗。”洛西莉一下子扑在拉芙希妮的腿上并握起她的一只手，像一只大猫一样尽力凑向后者的脸，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告诉我吧，你是不是也从莫查·迪克的身上看见了此生都难以用学识挣到的财富？毕竟你的拆账还是我的两倍多。”洛西莉一只眼睛闭上，脑袋微微歪斜，让另一只眼睛在鲸油蜡烛的照耀下更加明亮：“是吧，拉芙希妮医生？”

“也许是吧。”拉芙希妮颤巍巍地说，脸上冒起了红晕。应该是默认了。

“那我们为了未来的那笔大钱跳一支舞吧，就像在巴黎和伦敦一样！你的房间应该够我们俩啦！”洛西莉突然站起来，紧握的双手将拉芙希妮也拉得站起来：“我来当男生，你来当女生！”两人做好华尔兹起始姿势，洛西莉用脚尖为还未完全准备好的拉芙希妮修正脚位，小眼睛犀利得很：“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节奏！”

“那是当然！”拉芙希妮准备好了，语气满是自信。

“来吧！我要进攻了！请收下我的眼睛！”洛西莉抱着拉芙希妮的腰部，虽然后者小幅往后倾，可两者脸部距离基本不变，两只眼光交织，凭此校正距离。与此同时，乌黑的鞋尖向前进攻，她把这一步当做攻向莫查·迪克的第一枪，枪尖扎中了拉芙希妮还真的有点像鲸鱼身子的银色鞋尖，后者微微吃痛向后退却，可仍然保持着毫米量级的距离。二者身体紧贴，而双脚之间隔着鞋子都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热情和战意。二人在心里唱着四三拍的调子，不浪费狭小的医务室的每一寸空间。二人旋转着、拉伸着，脚步嗒嗒作响。双方攻守交替、有进有退，都想长久占上风却不得。在二人的心目中，这场对舞正模拟着她们心目中的那场终极之战。洛西莉忘记了自己是个地位低下的伤号，拉芙希妮亦忘记了自己是个身居高位的船医。

可最后还是标枪手获得了决定性胜利。

“下面的！跳啥锤子啊跳！我们可没那个工夫听你们打情骂俏！”是焰尾在喊，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阵皮靴猛跺空心木地板的声音：“洛西莉！你伤好了是不是？好了就滚上来！”

这突然的一喊让两人稍微分神，于是洛西莉就踩上了拉芙希妮的脚。

“啊！”船医的惨叫声暂时盖过了二副的叫骂声。

“叫什么叫？我把你弄痛了？嘿！读书人的皮肤就是娇嫩呢！”焰尾背手弯腰朝着只有一木之隔的医务室叫道，“看来你的医术确实高明，拉芙希妮医生！钩子上的血迹都还没干完，人就给你治好了！实在可嘉！实在可嘉！”焰尾这抑扬顿挫的话语引来周围一阵哄笑。听到大家都被逗笑了，她似乎达到了目的，本就是微笑着的嘴唇扬得更高了。

“笑什么笑？干活的怎么都停了？”此时此刻，刚刚还在大笑的除了二副焰尾的所有人，还有下面忘我地跳舞的两人，有一瞬间都被传送进了真空室。待大家再次接触到空气时，呼吸得越贪婪的就说明刚刚分心得越厉害。

“哎呀，大家笑一笑，提提神，有什么不好？”此时的领班确实是焰尾，她看向从刚刚从甲板下走上来的塔露拉。塔露拉看到甲板上这么多人闲着，甚至还在聚众欢笑，很不高兴，毕竟从出航至今仍然滴油未进。现在伽拉泰亚号的首要任务不是打白鲸，而是要先填满仓库里那些空空如也的木桶。

“你看嘛，笑完大家都精神饱满啦！”焰尾转向塔露拉，挺胸张臂，同时抽了一口烟。

“哼！”塔露拉没好气地扫视还在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的众水手，“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塔露拉转过身，用眼睛醋意满满地招呼甲板那头的斯卡蒂过来以交代船长的命令。

“你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哩！”焰尾转过身一边指挥刚刚喘过气来的值班者继续工作一边在心里说道，同时一口清新的白雾从她的口鼻同时喷出，“这次是上次的下次，而下次你又说到了下次必定要她们吃苦头。真是个明眼人啊，亲爱的塔露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