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林善信家里争执不断。
“我妹妹这样，你多少也有点责任。”裴夏阳心里有气，把手里的证明材料扔了满桌。
那年头，离婚这种事是不体面的，所以当裴夏阳提出来的时候，林善信满口拒绝。后来又去县政府闹，一把鼻涕一把唾沫的，说他们夫妻感情如何如何好，就算老婆病到生活不能自理，也要照顾她一辈子。
“我的老婆我负责。”林善信皱着眉头，表现出三好丈夫的样子。这演技拿个奥斯卡都不是没可能。
“娇娇我带去，以后你们的事我就不管了。”裴春暖和张善信把这孩子养得一团糟，姜素看着怀里婴儿的睡颜，垂垂叹气。
“妈，你老年痴呆了是不是？娇娇还那么小，我怎么放心让你带走。”
林善信的嚷嚷声很大，要是自己生的娃都让姜素他们一家子给带去了，自己作为男人的面子往哪搁？还不成了全村人的笑话。
虽说是个不中用的女娃子，但至少养个几年也能洗衣做饭搞搞家务，再过几年捯饬捯饬还能卖个好价钱。
姜素没好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林善信被这句话呛到了，一下子没再开口。
他转头去看坐在边上的裴夏阳，这对母子真是阴魂不散，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看看村子里有哪户人家的娘家人在女婿家一住就是半个月，上个月刚送走今天又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讨债来的呢！
姜素将手里的孩子放到床上，又唠叨起往事：“要是当初你听我们的话，老老实实在药房里干着…”
不提当年还好，一提就来气，林善信再没忍住，破口大骂：“你又提当年那些破事干什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一辈子待在那个破药房，能有什么出息？”
“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们就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本事！”
“都他妈滚吧！”
林善信的暴脾气说来就来，一抬手，将桌上的杯子悉数扫落在地。
叮铃哐啷，满地狼藉。
“你又发什么神经！”裴夏阳率先起身制止，可惜这一举动完全没能安抚到林善信。
各种脏话从林善信嘴里喷涌而出。他最擅长放狠话：“你要是敢动手，今天我不把你腿打断我就不信林！”
裴夏阳是个斯文人，被推了个趔趄，往后退了三步才站稳身子。
林善信还觉得不够解气，又猛踹了几脚房门，直到领居家老王来拍门：“老林，三缺一三缺一，赶紧过来”，这才止住。
这动静委实有点大，吵得床上的小女孩咿呀咿呀哭闹起来，姜素忙俯身去哄：“我们娇娇乖，不哭不哭……”
边哄边叹气：“想当初，看起来多精神一小伙子，现在…现在怎么就…哎……”
裴夏阳在一旁收拾残局，“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暖暖那么大一个人了，我们也不能硬生生把她带回去吧。再说，带回去了她也得跑。”
这话一出口，姜素心里忽地被猛击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连忙招呼裴夏阳上楼去看看：“我们吵那么凶，你妹不可能没动静，你赶紧上去看看。”
这一看，房间黑漆漆一片，空空荡荡，人果然不在。
“八成早就出去了，你赶紧去周围找。”姜素给裴夏阳塞了个手电筒。
裴夏阳立马就出门去了，出门的时候还念叨了一句：真想不通，当初好端端一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变成如今这般人不人疯不疯的模样呢。
半个钟头过后，裴夏阳回来了，左右都找遍，就是不见人。
姜素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她抱着孩子左右翻找，同时叮嘱道：“快，把吃饭那张桌子擦干净，用点洗洁精，仔细擦干净了。”
裴夏阳不理解，问：“妈，你在找什么，要不我再去镇上找找吧，那么久不见人，我感觉八成得犯事。”
姜素左右翻找，床头柜医药箱衣柜抽屉里都一一翻找过去，终于翻找到了一枚裁缝针，她拿了点酒精棉涂了涂针头，针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噌亮。
她的一颗心突突跳，眼见裴夏阳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赶紧去擦桌子。”
裴夏阳被搞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这桌子可真脏，也不知道多久没收拾了，上面满是灰垢油污，还夹杂着不知道隔了几夜的几根发黄的青菜。
他拿抹布去擦，抹布黑漆漆一团，也干净不到哪儿去，他正要发牢骚数落林善信几句，姜素问他：“几点了？”
“快九点了吧，怎么了？”裴夏阳一心为妹妹担忧，三下五除二擦干净桌子后，随即转身拿上趁手的家伙，准备叫上几个人上后山去看看。
姜素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正在裴夏阳半个身子跨出大门的时候，余光瞥见姜素拿那根被擦的噌亮的裁缝针，朝孩子的左手食指戳了下去。
哇的一声，熟睡的女孩瞬间大哭起来。姜素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在孩子左手指的针眼上狠狠一挤，血很快就出来了。孩子哭得更凶了。
滴答滴答，血滴在了刚擦干净的桌子上。小孩子的血，好像格外鲜红，从指头处滴下来，没完没了。
裴夏阳闻声过来，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母亲递过来的孩子塞了个满怀：“你赶紧给她止血，那么小的孩子，别留下疤才好。”
裴夏阳一看，手指头那一块儿都有淤青了，老人家下手也忒狠了。
抬头去看，只见姜素双眼微阖，紧盯着桌上的那一处血液。脊背佝偻，头发半白，这个角度看母亲，丝丝缕缕的银发好像无数残肢碎躯在半空中飘，没多久就要陨落似的。
裴夏阳不明所以，也低头去看，看着看着，不知道是光线太昏暗，还是大晚上的自己眼花了，那一团血迹居然像是煮沸了的开水，慢慢滚动起来。
然后，又像是自己长了脚似的，一个劲儿地往桌角那一处延伸出去。
看得人心头怪瘆得慌的。
下一秒，姜素用袖子抹了把血迹。她说：“向西三十里，你妹妹，凶多吉少。”
***
姜素的记忆，从二十年前的深夜回来。
“你妈妈就是因为和神对抗，被反噬，从而落下病根。你小时候犯病最厉害，有好几次从龙虎山上滚下来，就剩半口气了。”姜素一字一句，“你那天问我，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我想，可能是说，你妈妈的时间不多了。”
姜亦一怔，此前种种疑问，都在这句话话语之间恍然飘散。外婆是什么意思？是在告诉她，母亲大势已去、日暮途穷、命不久矣？
“外婆，你，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的声音有些发虚。
姜素伸出手，无奈又温柔地摩梭她的头发：“阿亦，不管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姜亦忽然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凭本能在说话。
她问：“那我妈，还能活多久啊？”
“不好说，三五年，或者一年半载，都有可能。当然，这也只是猜测，外婆和你说这个，也是觉得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希望你做事别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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