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是在云南碧罗雪山无人问津之地遇到裴春暖的，那时候裴春暖大概只十来岁，双目无神。到底年纪太小力量太弱，纵使有与生俱来的超自然力量加持，三团魂火也已失其二。
于是，姜素把她带回到云南南美。同年，又领养了裴夏阳，权当两个孩子好作伴。
姜素这一生都未曾婚假，30岁以前，逢人问起，她会说自己是不婚主义者。
后来，有了孩子，定居南美。人也渐渐年老，有些东西也就没那么在乎了。
她说，自己爱的那个人在几十年前去世了。这样，大多数人也就不再问下去了。
社会变得越来越开放，但唯独死亡，似乎依然是个让人三缄其口的话题。
再后来，她成了魔巴祭师，这个寨子因她而正式登记为姜寨，所有人都认她作神的眼睛。
至于她早年间究竟有没有爱过什么人，有没有夜半情伤过，谁都不得而知。
毕竟，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
说话间，姜亦拿出几张画纸。其中两张是孟教授的梦境画像，一张是姜亦自己画的胎记画像，一个扭曲得不成样的鱼形图案。最后一张是张彩打照片，于朗母亲的死状陡然陈现眼前。
凿颠刻字，触目惊心。
姜素一张张接过去看，看到最后，重重叹气：“哎，阿亦，什么神灵什么杀人事件，都别再去管了。”
“防不胜防啊外婆，我总觉得这事情还没完呢。对了，有天晚上，那个破神，还拿引灵咒吓唬我。”她心说，幸好，我姜亦也不是被吓大的。
“如果说我的整个家族，生来就能制衡那个神，”姜亦伸出右手，上下翻动，里外握拳，展示给外婆看，“那我怎么发挥这种力量呢。该出手时，我得出手啊。”
她忽地想起于朗，那张总是在笑的脸眉眼弯弯，还有那双黑得发亮的深眸，亮晶晶的，透出些让人心疼的坚毅。如果她有这样的能力，早一点出手，那么，他妈妈或许就不会死了啊。
外婆瞪了姜亦一眼：“你最好一辈子不要知道，也不要去用，保护好自己就好。”
姜亦不说话了。
她低下头，正巧看见万历柜上掉下来的另一张照片。那是姜素的黑白单人照。
照片上的外婆只二十来岁年纪，一身黑色拉祜族传统装，银饰和现在比只多不少，一脸俏皮，带足了感染劲儿的朝气。
外婆年轻时真好看啊。那眼神，就和古代行侠仗义的女侠似的，仿佛就要冲破诡谲的一切，与未知对抗到底。可如今，几十载光阴过去，外婆却闭口不谈往事缘由，只三令五申让她保护好自己。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亦问：“外婆，为什么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要一直杀人呢？不是说，众生平等，神佑世人吗？有没有可能，这是一种诅咒啊？”
“因为神，也是残缺的。”
姜素双手一推一合，藏柜重又被关上，就像把那些封尘的往事重重关进里头，隔绝天日。她说：“好了，阿亦，别问了。”
姜亦不死心：“外婆，这件事，远远还没完，对吧？”
姜素再次提醒：“就算这个这个事情还没完，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都别管了。戴好护身符，藏好自己，离他们远远的，保护好自己。”
“阿亦，你以为我为什么叫你别插手，你再这样下去，下场只会和你妈一样。”
“所以，我妈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话及此处，姜素一怔，回忆如同门外的风，一阵阵拂过门框，拂过发梢，拂过千万重时光的无涯。
***
1996年，江西龙虎山，月明薄雾起。
悬崖绝壁乱石嶙峋，层层山林神秘莫测。伴着夜色晕染下的虫鸣声，有个一头乌黑长发的女人，穿一双脏兮兮的破旧鞋子，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悬崖边，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她还很年轻，但是眼神却很老了。灰白色的，没有光。
皮肤离奇得差，脸上长满褶子，身材肥胖，是那种不健康的胖。穿着也很诡异，戴唐朝时期胡人那种皂纱帷帽，帽裙垂至肩头，着镶边裙，罩红披袍，隐隐显出些生气来。
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那女人疾步快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不安和焦虑一点点浮现在她脸上。憋了好一会儿，她似乎终于忍不住了，使出全身的劲儿朝悬崖下的沪溪河大喊。
“啊……”
“啊，啊，啊……”
回音从天际传来，不绝于耳，她放声大笑。林间有鸟，闻声扑动翅膀往更高更远处飞。
没有人会对此感到震惊。一年前，从她指着河边的泥沙地里说闹鬼，又雄心勃勃地说自己要给村里投资造个宗祠，还说龙虎山上在造长城，人们就开始习惯这样的场景。
大家都说她中邪了。
一年前，孩子刚出生，原本活泼外向的裴春暖突然安静下来，每天躺在床上发呆，不吃不喝，十天半月才说一句话。亲友同事前来探望一律不见，只看着孩子默默流泪。
丈夫林善信一开始还好言好语劝着，后来实在看不惯，又介意生的是个女娃子，拳打脚踢那是常有的事情。
林善信总是把自己喝得醉醺醺，呼出一口气，酒味能先把自己熏了个半死。喝完了，借着酒劲，悲从中来。想着世上男男女女，情情爱爱，自己真他妈倒霉透了，老林家真他妈没盼头了。
于是气从中来，把裴春暖从床上拎起来，扔到门口院子里，再把她的脑袋摁进大水缸里，笼头一开，冷水喷涌而出。裴春暖头皮一麻，一个哆嗦，凉意从头顶直达脚心。
但是面上，居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不哭也不闹。
裴春暖的母亲姜素是个祭师，从云南边陲山林急匆匆赶来。没多久，裴春暖的病居然真的一下子好了。半夜两点多就醒，打了鸡血一样跑到山里大吼大叫，不断拖地擦地打扫卫生。
那之后，她每天都有使不完的精力，女儿的尿布被她一遍又一遍地叠，方方正正摞一排；在菜市场气冲冲地为陌生人打抱不平，把周围的人都吓跑；一跟人聊天就收不住，说到嘴角冒白沫还停不下来……
她的确很享受那种被抛到高空的快感。
一如这个夜晚。
夜深人静，她偷偷打开上锁的房门，这把她尝试过无数次的锁终于被撬动。她异常兴奋，朝着龙虎山走去，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就是用跑的了。她说过很多次，在龙虎山那片古老的灵山秀水间，她才真正活着。
有风吹过来，拂过树梢，拂过泸溪河面，拂过裴春暖的心，她感到自由，她追着风去。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