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屋内一片昏暗，一股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夹杂些许霉味。姜亦摸到门后的灯绳，对着屋子里抱怨：“外婆，干嘛又不开灯。”
“在外面闯了祸，知道回来找我了？”
外婆姜素从里间出来，穿着黑布长衫，长至膝下，两侧开衩，襟口袖口镶缀有着银泡装饰。裹黑头巾，末端长长地垂及腰际，戴大耳环，胸前佩挂一块“普巴”，言语间不怒自威。
姜亦嘟嚷说：“外婆，手上的伤，会影响我十月份的比赛。”
“知道你还乱跑？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拉祜族人平时多赤足，姜素赤脚走来，在小马扎上坐下，拉祜族传统服侍整齐而又熨帖。
她眼皮略抬，把姜亦从上到下扫了遍，说：“把手拿出来。”
姜亦乖乖伸手：“我也没乱跑，是对方先动的手。你是不知道那长矛，整整一米长。”
姜亦手上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只留下半开半合的一个圆窟窿，一半已经结痂一半有粉嫩的肉块外翻。
姜素脸色如平湖，看不出来心思，拿手去摁了摁姜亦手心的伤口，说：“那么大的人了，打不过就跑，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姜亦吃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哎，外婆，痛痛痛！”
“今天别碰到伤口，明天早上六点，记得别选那颗老槐树，它年岁不多了。”说到这里，姜素停顿了一下，“以后，那些不明不白的人，你少接触。”
姜亦点头，收回手，将心中的疑问一股脑儿倒出来：“外婆，为什么我右手受了伤，十几分钟就痊愈了，左手却一直不见好。你在我手上，下了什么咒语吗？”
钟欣雅找小混混试探她的时候也是，只听身后有什么东西靠近，姜亦以为是拳头，本能地伸手去挡，结果，过来的居然是把水果刀。
手臂瞬间鲜血直流，几个混混一看情形也顾不上别的，立马一溜烟跑了。姜亦痛得想爆粗口，然而没多久，受伤的伤口居然慢慢愈合了，等回到寝室，手臂已经完好如初。
等第二次受伤的时候，很不巧被于朗见到了。
“伤口自己好的时候还被人给撞见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后来我以为左手也能自己恢复，结果都几天了，还这样。”
姜亦低头看左手手掌心的伤，又去看手腕处的胎记，继续说：“还有，这条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颜色褪了一大半，别人还问我是不是贴了假纹身。”
姜素正低头拿盖碗轻轻过茶，也不去看那个“褪色”了的胎记，只问：“护身符呢？”
那根被烈火焚烧过的红绳在姜亦的口袋里。
姜素把茶碗搁在桌台上，接过绳子，伸手从台子上拈起一根银簪，斜斜戳进红绳断裂处，嘴里喃喃几句咒语后，将红绳扔进了屋子中央的火炕里。
蹲下身朝火坑轻轻吹了口气，呲啦一声，红绳燃起焰火。
红绳很快燃烧殆尽，姜亦索性在火炕边坐下。
一抬头，看到外婆白发如雪。
不知不觉间，外婆已是耄耋之年，更因行动不便，常年不出家门。
***
姜素嗓子里轻咳了一声：“你过来。”
姜亦把小马扎往外婆身边挪了挪。
“受伤的时候被人撞见，没有起疑吗？会不会乱说？”
“他敢！”姜亦下巴微抬，像草原上最骄傲的小鹿，“他要是敢乱说，我就打断他的腿！”
“不对，应该拿他那把匕首堵住他的嘴。”
“都是大姑娘了，说话还那么毛毛躁躁。”姜素没好气地转头，慧眼如炬，“是好朋友？”
“没有。认识也没几天，陌生人。”答得太快，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姜亦岔开话题：“外婆，你还没说，这条鱼和我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外婆良久没说话。
姜亦看着门外朝阳初升，微暖的日光透过木格窗棱的贴花照进木屋堂前，在地上打下一片片细碎的叶子。院子外头的大槐树，风一吹，枝叶斜斜靠近木窗，沙沙的响。
她轻轻唤：“外婆？”
姜素的语气有些严肃：“阿亦，你手受伤了可以自己恢复，这是天生的，你妈妈也是一样。不光双手，还有心尖处也是一样，不管受了多大的伤，都可以自行恢复。但是，外婆不希望你和别人不一样，宁可你做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
“双手，心尖......和魂火有关吗？”
“嗯，双手、心尖分别对应天魂、地魂、命魂。你和你妈妈与生俱来的这种能力，大概就是用来保护三团魂火的。具体为什么会有这样，我也不知道。”
“那我妈，她、她的魂火怎么还是会被吞吃掉呢？”
姜亦的母亲就是因为三团魂火已失其二，变得疯疯癫癫，只能整日被关在隔壁那间小房屋内。
“那是因为，神灵的力量太强大了。”
被姜亦称为“超自然力量”的“那东西”，被于朗认为是某种古老的“诅咒”的东西，在姜素眼里，是“神灵”的力量。
角落里放了个万历柜，上头是亮格，下层是双开门的藏柜，姜素径直走过去，攥着黄铜把手拉开。
姜亦凑过去看，迎面一股经年累月的岁月沉淀的味道。
姜素说：“阿亦，护身符要戴好，它和你手腕上的这条鱼一样，都是用来保护你的。”说罢，从柜子里拿出一根新的红绳，给她戴上。
姜亦觉得奇怪：“保护我的？那为什么有了这条鱼，我手上的伤反而一直好不了呢？”
“你和你妈妈身上的这种力量，不是什么好事。虽然这种力量让你的手臂不管受多大的伤，都能很快恢复，但是，每个人，但凡受了任何好处，总要付出些代价。”
这个姜亦知道，和现下流行的那句“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一个道理。
“你妈妈变得疯疯癫癫，也和身上的这种力量脱不了干系。”姜素继续说，“所以，护身符是用来帮你隐藏这种力量的，这条鱼也是。”
“外婆，原来这条鱼是你给我下的咒。你不早说，我还以为我身体出了什么大问题呢。”姜亦总算搞清楚来龙去脉，语气一下子变得轻快。
姜素补充道：“这是向厄莎女神求得的力量。”
厄莎是拉祜族的创世神。在远古混沌之际，厄莎掏出心脏化做火种，手骨做天脚骨做地，造了四条大鱼支撑天地，从此宇宙开天辟地。
姜亦问：“那，是厄莎女神比较厉害，还是我身体里的超能力比较厉害？”
其实答案不言而喻，她手腕上厄莎女神留下的鱼形印记，只剩下一小半了。
姜亦沉默了一会，理清思绪：按照武力值来划分的话，大概就是吞吃魂火的神的力量最强，她身体里的不知名的超能力其次，而外婆下咒借助而来的厄莎女神的力量最弱。
也是，外婆再厉害，也只是一介凡人，自然力薄。
***
门外无缘无故起了一阵风，风过树梢，又进屋门。万历柜上头的亮格处，有两张黑白照张被风吹落。
姜亦眼疾手快，接在手里，拈起了看。
其中一张照片是，外婆姜素和妈妈裴春暖、舅舅裴夏阳的合影，应该是早年间接受报社采访时候给拍的全家福，边缘微微泛黄。
姜素接过那张照片，端详着看，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我遇到你妈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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