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直起身点点头，说道。
“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她摆摆手，叹了口气。
“玉珠，送宋大夫出府吧。”
竟是连死因，都不问。
程令萱猛地抬头，声音里还发着抖。
她方才跪在雪里那么久，衣衫鞋袜全都湿透了。
加上苏姨娘的血，程令萱此时看着与地狱疯鬼无异。
“母亲！我姨娘是腹痛流血而死，横竖都该让宋大夫来看看吧！”
她声音不大，但在屋子里响起却像一把雪塞进人脖颈里，激得人忍不住一哆嗦。
叶姨娘率先应声，说的话却让程令萱如坠冰窟。
“五姑娘，天黑路滑，不是苏姨娘自己摔的吗？”
程令萱简直想发笑，却齿冷得直打哆嗦。
想她在晚宴上还觉得这府里若是真有心里尚存良善之人，叶姨娘一定能算一个。
距离晚宴还不到两个时辰，叶姨娘却在她心里天翻地覆地变了模样。
程令萱笑自己傻，笑自己天真。
更笑苏姨娘在广阳府待了十几年，竟没有一个姨娘肯在她死后替她说个只言片语。
“我正是知道天冷路滑，才与青杏两人一左一右紧紧护着我姨娘，不敢有半点差池。她分明是腹痛难忍，血流了一路，才倒在地上。”
程令萱身上直打寒战，但声音却如此坚定。
她目光如炬地盯在叶姨娘的脸上，恨不得给她盯个窟窿出来。
好看看她整日里是用什么黑心肠，来面对佛祖。
赵姨娘就在此时突然冷笑一声，阴测测的一张脸隐在阴影里。
鬼魅一样，冷不防地开口。
“五姑娘，你莫不是说你姨娘是遭了人毒害才命丧于此？”
这屋里的人各个心怀鬼胎，各个像个人精。
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苏姨娘的死绝不简单，但没有一个人敢第一个说出口。
赵姨娘要做这个出头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但正是因为赵姨娘开了这个口，程令萱一下就把目光投在了萧氏身上。
若说赵姨娘此生最恨谁，萧氏必排第一。
苏姨娘死了，一定是有一个凶手。
若是别人动的手，赵姨娘势必作壁上观，半个字不会多少。
最怕祸水东引，牵连到自己。
可若是萧氏做的，那赵姨娘当然恨不得立刻把她揭发出来，一举扳倒。
程令萱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心里已有七八分笃定，那更不能放宋大夫走。
若是真的让萧氏就这么盖棺定论，她再想翻案是决计不可能了。
所以，今夜必须验尸！
宋大夫卡在一屋子女人中间左右为难，坐立难安，急得满头大汗。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望着萧氏，想让主母来做个定夺。
程令萱趁萧氏还没开口，直言道。
“好，你们不信我说的苏姨娘没有滑倒，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整条路上只有我，青杏，还有姨娘三个人。现在姨娘死了，青杏……我一个人口说无凭，姑且不计较这个。”
程令萱将怀里捧着的斗篷，扔在宋大夫脚下。
那斗篷全被血给浸透了，完全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她这么一扔，一屋子人都不禁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沾上血污，惹得一身晦气。
程令萱将她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继续说。
“宋大夫，孕妇摔倒，是会流血不假。但我们从梧桐居出来，走到杏苑门口我姨娘突然腹痛倒地。从她倒地开始算起，到她咽气，连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
她这样一说，屋里的人脸色都变了。
“敢问宋大夫，哪个跌倒的孕妇会死得这么急！这么快！我姨娘在我怀里连三句话都说不到，各位当真不觉得蹊跷吗？更何况……”
程令萱冷冷地扫视一圈，冷静得不像刚死了母亲的十五岁姑娘，倒像是个铁面无私的判官。
“我姨娘若是真是跌倒而死还好，可若是真的被毒死的……她今夜与各位姨娘同吃一个宴席，哪位敢说，我姨娘今日体内的毒，你们就没尝到分毫？”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剧变。
连宋大夫，都不免神情严肃起来。
思量再三，他到底还是医者仁心，忍不住同萧氏说道。
“侯夫人，还是看看吧……”
萧氏阴晴不定地看了一会儿。站在房间中间与她分庭抗礼的程令萱。
挑了挑眉，欣然错了个身，让出位置。
“好啊，那就有劳宋大夫了。”
“你敢肯定是堕胎药？”
“确确实实，就是堕胎药。而且剂量极大，是致死量。”
宋大夫哆哆嗦嗦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最怕，掺和进各个府中后宅里女人们之间的事。
若是掺和进去了，幸运的话可保住一条小命，全身而退。
命不好，被这些后宅的女人们连夜丢进护城河喂鱼都不在话下。
他紧张得头都不敢抬起来，跪在地上逼进双眼，心下一横，抛出四个字。
“千真万确！”
宋大夫年过古稀，胡子花白。
心里害怕。却不想世上有人在自己眼前死得不明不白。
他家世代悬壶济世，在这皇城脚下打了几十年的招牌。
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们宋氏医馆一个不字。
正是这份治病救人，为善最乐的家训让他一生不肯马虎骗人。
苏姨娘的尸首，已经被搬到后院停着了。
姑娘们，也被遣回各家各院休息。
之后的事情，只剩萧氏和几个姨娘，以及丧母的五姑娘程令萱来继续。
而程莹莹因为崩溃，程令萱不敢放她自己一个人，只得带在身边守着。
可程莹莹因为风寒未愈，又挨了这么久的冻，整个人像火炉一样烧起来。
程令萱想让程莹莹去捡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她刚想开口，程莹莹终于体力不支，直挺挺地倒在了程令萱怀里！
“宋大夫！”
又是好一番手忙脚乱，宋大夫心里叫苦不迭。
这母女几个真是造孽，母亲被人下了堕胎药一尸两命。
小女儿又突然晕倒，不知后头还有什么难关等着她们去渡。
宋大夫开好安神药和退热药，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累到只剩一口气吊着的程令萱。
心有不忍，悄悄同她说。
“五姑娘……你姨娘……节哀，你要保重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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