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萱麻木了一晚上的眼眶，突然又红了。
从她姨娘横死，到妹妹晕倒，宋大夫竟然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
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竟也比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人”更关心自己。
这叫她如何，不心伤眼红。
她低低说了一声多谢，又问。
“我妹妹……她今晚看过……之后，突然就不认识人了，不知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能让她清醒？”
宋大夫思忖片刻，又把了把脉，为难道。
“九姑娘受到的刺激太过，脏气不平，阴阳失调，脑之神机逆乱。气血俱衰，心神失养。”
他顿了顿，似乎不只该如何开口，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来。
还是程令萱看出他为难，咬着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眸中有泪光闪烁。
她安顿好妹妹，还要继续与一屋子姨娘和萧氏周旋。
程令萱几乎心力交瘁，脚步虚浮。
她知道后头还有一场苦战要打，可她已累得快神智不清。
程令萱连抬手给自己一巴掌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
不想去绞尽脑汁地周旋，不想面对那些要吃人喝血的魔鬼。
她想念苏姨娘，想念苏姨娘陪她读书写字的日子。
想念苏姨娘在窗边低头刺绣的样子，想念放在自己头上的掌心的温度。
程令萱抬起头，迫使自己的眼泪流进嘴里。
她从前不知道，眼泪从嘴淌进心里，竟是苦的。
她从前不知道，但今后，她记住了。
萧氏在会客厅等着她安顿好妹妹，猩红瑰丽的指甲像染血一般明艳。
程令萱换过一身干净的衣服，走到厅中站定，身板如竹般挺立。
她四周坐满了姨娘，各个虎视眈眈地望着她，瞅准她懈怠的时机就要将她撕碎。
主位上的萧氏，不咸不淡地开口。
“今日老爷进宫去了，不想却发生这样的事。我定是要彻查到底，给老爷一个交代。”
悠悠然喝了口茶，萧氏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五姑娘也不必太过伤心，我若是找到罪魁祸首，一定是要押来让你处置。”
程令萱的嘴角，只向上微微给了些弧度。
她的指甲深深陷在掌心里，却觉不出疼，只因她心更疼。
“母亲，我姨娘是吃了宴在半路上遭了难。想必大家都能猜到。她是在什么时候吃进了毒。”
“不错，咱们五姑娘才思敏捷，心思细腻。按理说苏姨娘确实该是在宴上吃了毒，这不，后厨的人我都绑来了，咱们便好好审审，看看究竟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戕害我们广阳府的姨娘！真当我这个侯夫人是死了吗！”
萧氏一章拍在桌子上，巨大一声响跟她的怒斥混在一起。
震得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跳，噤若寒蝉。
程令萱尤其狠狠皱了皱眉，知道恐怕整个后厨的人都难再问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她心里已然笃定，是萧氏做的手脚。
所以萧氏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拍桌子，定是准备了全套的戏要做给程令萱，以及侯府上上下下的人看。
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完全摘出去。
程令萱回身一看，几个家丁正把后厨的几个厨子厨娘五花大绑地押进来跪在堂前。
赵姨娘冷不丁地哼了一声，声音极小，以为没人能听见。
程令萱确实听得明明白白，知道赵姨娘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后厨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会说实话。
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参与其中。
就算今天将他们全都打死，也不会有一个能咬出萧氏。
程令萱觉得累极，忽然不想再看这出荒唐戏了。
但她不想看，自然有人想演。
萧氏横眉冷对，嗔目切齿，指着那几个厨子厨娘便是一通乱骂。
几个厨娘已经泣不成声，哭喊道。
“夫人，五姑娘，奴婢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做啊！”
几个厨子也不住叩头，嘴里喊着。
“冤枉啊！夫人！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
萧氏压根不听他们申辩。
“人是吃了你们做的饭菜没的，怎么你们倒申起冤来了。真是厚颜无耻，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再不从实招来，我只能板子伺候了。”
几个人听见要挨板子，想到这府里多少人都是被活活打死的，更是哭天抢地。
头都磕破了，也只会重复着说“冤枉啊，冤枉啊夫人五姑娘”。
整个大堂，只剩下求饶声和不停磕头的“砰砰”声。听着就凄厉无比。
那几个厨子厨娘知道萧氏心狠手辣，求之不行，都用一种凄厉的目光盯着程令萱。
仿佛在说，“你明明知道我们是冤枉的，为什么不救我们？你想害死我们吗？”
程令萱鸦羽般的睫毛，将她的双眼遮住。
下唇被她自己咬出一道血痕，终于轻轻说——“够了”。
程修此次入宫，至少要五天能回。
五天，她姨娘怕是早被人草席一卷草草下葬了。
广阳府不会有任何动静，没有灵堂，没有发丧，没有葬礼。
只会找个月明星稀的夜里，将人随便葬下。
好像这个世间，从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萧氏就是瞅准了程修入宫的这个时机，一定要除掉苏姨娘不可。
程令萱轻轻道“够了”，一切都太晚了。
她太晚察觉萧氏的杀意，太晚阻止程莹莹，太晚明白程修不在。
她什么都做不了，不能替苏姨娘报仇雪恨，不能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不能揭开萧氏的真面目。
她一个人处在这深宅大院，没有一个人会施以她援手。
赵氏不能，顾氏也不能。
她们虽然恨萧氏，但现在也该想到程修不在。
萧氏根本就是只手遮天，颠倒黑白也不在话下。
况且，苏姨娘是死在乌漆麻黑的路上。
到时候宋大夫一杀，苏姨娘一埋，还不是萧氏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程令萱知道这次是自己败了，败得彻彻底底。
“什么够了？”
萧氏犹自没演够似的问她。
“五姑娘怎么不审了？刚刚不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吗？怎么这几个狗东西磕一磕头，求几句饶咱们五姑娘便心软了。要我说就该将这几个人全都拖下去沉井！我就不信各个都是硬骨头，总有一个肯开口——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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