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北周开国，望都文官便自成一派，你我都是深陷其中的局中人，就像是一根巨大的藤蔓，你我都依附着这跟藤蔓生存，往上攀爬，不管爬得再高，都不可能从这里跳出去。”韩渊看向赵梦，“同莲，上至内阁官员、六部尚书侍郎，下至各科给事中、国子监上万学子，乃至望都数千名大小官员，你能说服我一个人，你难道还妄图说服这样多的文人吗？”
“陛下不能支持辽东战事啊！如今内阁尚且压得住这件事，倘若你去外头宣扬，底下立马就会有陛下刚愎自用、不顾北周民生的声音出来，同莲，倘若陛下被千夫所指，到了那一日，你我又该如何奔走替陛下正名！”韩渊的顾忌戳痛了赵梦。
一向巧舌如簧的赵梦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阁老，下官有一话想言。”
于勐突然起身，站到了赵梦和韩渊面前，“下官不比同莲，在御史台能言善辩，从前在三大营中的时候下官不过是身份低微的小统领，后来有幸得了陛下赏识，如今才能进户部。下官虽然愚笨，却也听懂了阁老所言，只是有一点，不知阁老可曾想过，倘或陛下当真是那般怕背负骂名之人，当年在望都的时候陛下如何会将土地改革一事背在了自己身上，后来封王远走岭南，陛下在朝名声何曾好过？”于勐一番话说得平静却有力量，“阁老，陛下不是那等贪图虚名之人，做天下事，自会有天下人将陛下放在心中。”
比起赵梦，于勐要更加懂赵清珵的抱负与意志，他在明德殿中虽然委婉地劝过赵清珵，但也从其中看到了赵清珵的决心，今日出宫，他便决心要替赵清珵奔走。
“阁老，既然陛下放言只给辽东半个月的时间，朝廷难道连这半个月都给不出来吗？户部没钱，难道朝中大臣、赵氏宗亲也拿不出这些钱吗！辽东将士死守边境，守的不仅仅是辽东啊！阁老，他们守的是咱们北周千千万万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守的是咱们望都这一片风花雪月富贵之乡啊！”
于勐字字如山，韩渊听得心头一震。
片刻后，韩渊沉声道：“此事我会去周旋，同莲，华章，陛下那边还请你们去说，就说，就说我对不住老师，今时今日竟然会因俗事动摇，还望陛下勿怪。”
“陛下何曾会怪罪阁老，阁老，您是咱们的定海神针啊！”于勐朝韩渊握拳，鞠躬：“此事拜托阁老了！”
“我与同莲去一趟户部，清点好辽东需要的粮食，如今户部的那些肯定不够，剩下的粮食，我来想办法吧。”这事只有身处户部的于勐能办，户部尚书是带头反对朝廷开战的，让他站出来清点粮食只怕是痴人说梦。
“你既办了这事，只怕要得罪户部尚书。”
赵梦与于勐一同出府，两个人在马车上聊天，赵梦有些忧心地望着于勐。
于勐摆了摆手，嗐了一声，只说尽力替陛下办事才是正事。
兵分几路，韩渊斡旋朝中一众文臣，赵梦和于勐前脚离开了韩府，后脚韩渊便将国子监祭酒请来了府上，要说他这也算是走了一步妙棋，内阁的那些大臣都是老人，想要劝服他们不容易，但国子监里头的都是望都官宦出生的世家子弟，年少气盛，最易说服。
说服文官是要紧事，户部筹粮也是要紧事。
赵梦跟在于勐后头打下手，粗略翻了翻户部的账簿，倒吸一口凉气。
见他如此模样，于勐笑着摇了摇头，“这就觉得吓人了？我这儿还有好几十本先帝在位时的乱账，先帝在位时大兴土木，全国各地修建道观，那几年工部不知道从户部支走了多少银子，到现在那笔账都算不清。当年锡山行宫坍塌案过后工部上下整顿了一番，在任官员调动频频，到如今想要找到在当年和户部对接的工部官员都难办。”
“那这事就这样拖着了？”
于勐神情有些讽刺，“左右拖的是户部的账，工部乐得咱们不寻过去。”
“当年到底用了多少钱，工部说不清，户部这边又支走了数十万两银子，这一批银子就这样亏空了。”
“那这些银子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于勐压低了声音，“陛下登基前，户部尚书趁着望都吏治混乱，将陛下的私银给挪出来了。”
“幸而咱们陛下不是一个奢靡享乐之人，要不然见着空荡荡的私银库，户部上下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梦听得瞠目结舌，他摸了摸脖子，喃喃道：“从前我还觉得在御史台里头当差是要命的差事，如今看起来，御史台可比你这户部好多了。”
不过是上上折子骂骂人，不像户部，动辄几十万两的亏空，赵梦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多的钱啊！
“那如今要筹粮，得去哪里筹？我瞧着陛下的意思，像是这两日便要见到结果，辽东在打战，且辽东还有少将军，陛下眼下必定心急如焚。”
就算是为了李聿，赵清珵也得立马让望都筹好军粮运去辽东。
“我已经想好了，这是这事还得同莲你帮个忙。”
“你但说便是。”
当天傍晚，赵梦便一纸状纸送进了文渊阁，弹劾工部尚书袁嵩在阊都私吞田地，侵占良田。
御史台弹劾百官，袁嵩虽然官至尚书，但赵梦弹劾他也不算出格。
只是眼下望都局势本就微妙，赵梦的这一纸弹劾便显得有意思了许多。
就在赵梦才将弹劾的折子送进文渊阁后，没过一个时辰，锦衣卫便冲进了袁府。
自袁庭病逝后袁家在望都沉寂了不少，袁嵩不像他老子，没什么宏图大志，守着一个工部就等着致仕养老去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爹才病逝一年，锦衣卫就来抄家了。
“做什么！谢承，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嵩气得跳脚，站在袁府大门前破口大骂，“谢承，这里是袁府，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撒野了！我告诉你，带上你的狗，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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