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聿睡得半梦半醒，伸手，就摸到了赵清珵一身的冷汗。
他立马被吓清醒了，下了床点了一盏蜡烛，掀开纱帐，就看见闭着眼睛的赵清珵眉头紧皱，睡梦中的赵清珵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被褥，李聿托着他的身子，小声喊着‘润鹤’。
赵清珵嘴中不断呢喃着什么，李聿听不清楚，他只好凑近了。
“母亲，母亲……”
赵清珵陷入了梦魇之中，他的面色苍白，豆大的喊住从额头上滚落，发梢贴在脸上，尽是粘腻，李聿拍着他的背，不断喊着‘润鹤’，想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太痛了。
赵清珵只觉得头痛欲裂，五脏六腑好似都被搅乱了，他被拉扯着往前走，意识却被钉死在了原地，他趴在地上不肯离开，大喊着‘母亲’，双手紧紧扣着泥地，许多遗忘了的细节都在这场梦境中变得清醒。
他像条死狗一样被锦衣卫拖出了麟王府，街道上的百姓指指点点，起火了，王府中好大的火，所有人都被烧得尸骨无存。
怪不得，怪不得母亲不肯来看她。
母亲早在火场中就被烧得一干二净，他亲眼见到的呀！
一滴接着一滴的眼泪滑落，赵清珵被李聿抱着，小声呜咽，他的肩膀不断耸动，先是轻微的啜泣声，紧接着便是悲哭，他的意识还未清醒，但却在李聿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眼泪打湿了李聿的胸膛，他哭得委屈而又绝望，就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
赵清珵哭得浑身紧绷，李聿紧紧抱着他，仿佛只要松手赵清珵就会从他的怀抱中离开。
长夜静谧，连风声都穿不过这样浓稠的夜色，但赵清珵的呜咽却重重砸在了李聿的心底。
“润鹤，我在这儿，润鹤，睁眼，看看我，润鹤……”李聿的手掌覆在赵清珵消瘦的脊背上，凸起的骨头甚至有些扎人，李聿的眼底一片心疼，他替赵清珵擦拭着眼底的泪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润鹤’，他的润鹤沉溺在了痛苦之中，没有人能够将他拉出来，李聿不知道能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清醒。
他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润鹤’，他嫌挂在窗子上的风铃声吵人，想将风铃摘掉，但他又害怕没了这风铃声，他的润鹤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聿抱着赵清珵，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只觉得后悔，他不应该受伤。
他受了伤，惊惧的是赵清珵，折磨的却是自己。
一缕发丝贴在了赵清珵的脖颈上，黑色的发缠绕着白玉似的皮肉，好似缠住赵清珵的梦魇。
李聿轻轻拍着他的背，将怀中不断抖动的赵清珵安抚了下来，怀中人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双哭过的眼睛在夜色下格外明亮，好似一汪清泉，李聿擦掉了他眼角最后一滴泪，小声哄道：“我们润鹤哭得好委屈。”
寂静的夜色下李聿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
“我梦到母亲了。”赵清珵的嗓音沙哑，他吸了吸鼻子，“母亲死在了我的怀中，她不肯来见我，快三年了，她就是不肯来见我。”
赵清珵的手指搓着李聿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说这话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李聿只觉得他磋的不是手腕，而是自己的一颗心。
哪里是不肯来见他。
明明是赵清珵不敢梦见母亲。
赵清珵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却无能为力，绝望悲痛下隐藏着的是他无尽的后悔，如果那一日他没有放任母亲独自回房，或许她就不会死，如果那一日他能没那么懦弱，一直守在母亲边上，他的母亲或许就不会死了。
赵清珵日复一日地将自己置身于过往之中，他求不得解脱，也不愿意解脱。
他做了一个茧，将自己放置其中，尝着绝望的滋味不肯离开。
李聿今日的受伤点燃了赵清珵心底的那把火，那把火烧光了他的理智，撕掉了冷静的外壳，他将最原始的痛苦暴露在了李聿面前，避无可避，他躺在李聿身边，梦到了从来都不敢梦见的母亲，这是他最残酷的解脱。
“麟王妃想你了。”
“她怪我。”赵清珵的神情固执，“母亲在梦里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怪我。”
“怎么会？”李聿虽然后背受了伤，但手臂上的力气还在，他一把将赵清珵抱到了腿上，轻轻晃着，哄小孩似的，“我们润鹤多了不起呢，一路走来，麟王妃见你如此多骄傲呐，教出来一个敢作敢当的赵润鹤。”
“我害怕，锦衣卫抄家那日我好害怕，父亲母亲教我要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那日锦衣卫闯进家中，我却只剩下了害怕，父亲母亲教我的我一样也没有做到，我是个懦夫，母亲临死前的失望是因为，都是因为我。”赵清珵凄然一笑，“母亲宁愿死，都不要与我一起。”
“她不要我，母亲她不要我了。”
李聿的手抚摸着赵清珵的后背，他让赵清珵冷静，让他不要哭了，最后的最后，他的胸膛贴着赵清珵的后背，他让赵清珵感受着自己的心跳，一字一句地说道：“润鹤，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要你了，我也要你，我也要你。”
李聿的心跳这样有力，赵清珵只觉得他的脉搏好似都与这心跳连在了一块。
他披头散发地坐在李聿腿上，双腿缓缓曲了起来，他抱膝，抬头茫茫然地望着李聿，“凭什么啊？李聿，你凭什么啊。”
赌上自己的一生，陪他走在这条大逆不道的路上，他李聿凭什么啊！
赵清珵的下巴尖抵在膝头，他坐在李聿腿上，被抱得无比安稳，才哭过的鼻尖泛着红意，浑身都是汗，就像是淌过水的一块玉，李聿握着他的一截腰，只觉得盈盈一握，这样脆弱。
“就凭你在格桑草原上拿命救我，就凭我如今的体内流着你的血，润鹤，你说我凭什么？”李聿的手掌宽大，温热，他抱着一个赵清珵，就此填满了心底所有的欲望与躁动。
“润鹤，我答应你，日后再也不受伤了，我将你这句话刻在心上，你也要答应我，再也不要难过了，不光发生了什么，都有我陪你，我与你此生此世都不要分开，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生的知己。”
“润鹤，不要再害怕了。”
“我永远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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