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是试探。
又像是对李聿情真意切的忧虑。
一个长辈对小辈前程的担忧。
李聿恭恭敬敬地坐在下方，沉默不语，低垂着眼，看上去很是安分，瞧不出半点独自一人跑到东境去的野性难驯，李蓉见他如此，叹了口气，轻声道：“早知如此，从前老老实实的不好么？惹得你父亲与祖父生了气，如今姨母与你母亲说话都不管用，你只能留在望都了。”
“姨母的意思呢，你既然留下来了，干点正事总比在寻春台厮混要好，你说呢？”
“姨母知晓你性子不羁，不爱受人管束，可这里是望都，到底不比辽东，一没有辽东自在，二放眼望去朝堂之上鱼龙混杂，你若不得正事，落入御史台那些文官的耳中，只怕连带着辽东都要多出不少麻烦事。”
李蓉这话不假。
李聿的身后是辽东，他在望都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辽东的立场。
为了辽东太平，李蓉都要把他放到朝堂中去。
最起码李聿能够在望都有个收敛。
李聿老老实实：“都听姨母吩咐。”
听到这话，李蓉松了口气。
她还担心这个桀骜不羁的外甥会一口回绝，李聿这边态度若是硬了，李蓉就不知道怎么和辽东那边交代了。
“是了，你若肯安心入朝为官，你母亲听了也能放心些。”
李蓉不敢在李聿跟前提起戚筠和李震，一个把他赶出了东境，一个把他赶出了辽东，这两人此时此刻只怕是李聿的逆鳞，李蓉只想顺着李聿能够把他好好安抚在望都，别徒惹是非她都谢天谢地了。
入朝的事确定了。
只是去哪儿？
什么时候去？
李蓉心里还没一个主意，李聿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直说他想要去兵部。
眼下李聿被困望都，明面上都能看得出来他不愿意，不高兴，李蓉让他入朝是为了让他‘散心’，让他手中有个旁的事干，李聿的态度应该是听之任之，而不是主动从李蓉手上要些什么。
要来的东西太有目的了。
这不是赵清珵与李聿的初衷。
他们要不动声色，要众人居于明，他们居于暗。
时机未到，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蛰伏。
走出宫门，李聿就看到了赵清珵的马车停在宫门外，见他走出来了，赵清珵掀开了帘子，隔着宫人喊了一声‘少将军’，生疏而又客气。
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李聿勾了勾唇角，也装作不熟悉的样子，走上前去行了行礼，垂手躬身，“赵提督好。”
两人在人前客客气气，心眼多的都要装不下了，赵清珵装模作样地说道：“天寒地冻，少将军若不嫌弃，下官送将军一程可好？”
这话问得，李聿语气淡漠，眼底却闪过一丝促狭。
怎么不好。
他们在人前不过点头之交，可上了马车合了帘子，却早已是过命之交，李聿迎合着赵清珵的话，也做出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微微笑道：“提督大人如此盛情，那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外人看来赵清珵与李聿不过是宫门偶遇。
上了马车，李聿往赵清珵身边一坐，松了松衣襟，收了笑意，眼底的不耐这才显现出来，天知道这口气他已经憋了多久。
赵清珵觉得好笑，“怎么进一趟宫，瞧着像是在受刑？”
李聿眉头紧皱，怎么看都不像是痛快模样。
李聿踢了鞋，一只腿架在了脚凳上，少年人的桀骜没有丝毫掩饰，他沉默了好一会，直到马车咕噜噜行驶在了马道上，他才开口道：“润鹤，我怀疑姨母与辽东……”
赵清珵伸手，晃了晃，止住了李聿接下来的话。
“皇后娘娘出自辽东，辽东就是娘娘的娘家，娘娘与辽东亲近情理之中，若不亲近才有问题，李聿，你如今有些过分捕风捉影了。”
赵清珵懂李聿的感受，在他心中，辽东放逐了他，他被辽东抛弃了，他只身一人来到了望都，见谁都充满了质疑与不信任。
可亲情与恩义，这不是李聿该丢弃的。
赵清珵不希望李聿成为一个满心只剩下忌惮的可怜人。
李聿还有辽东，还有那样多爱他的亲人。
他不应该因为一次放逐就放弃这些尘世间的美好。
李聿的眉头依旧紧皱，他轻声道：“润鹤，我也不知我究竟是不是想多了，总之……”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从前看着姨母，从未像今日这样会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待他，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猛然发现，姨母似乎与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特别是……辽东如今皆由我爹执掌，润鹤，我爹他一心向往权利，辽东在他手上乌烟瘴气，我不信姨母会不知道，可姨母若早就知道此事，这么多年她都装的若无其事……我……你说我是在捕风捉影，可今时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如何能够视而不见？”
李聿眼中尽是痛苦。
他的神情充满折磨，又充满困惑。
李聿走进了一个迷局，赵清珵是局外人，无论承不承认，事实就是赵清珵帮不了李聿。
没有人能够帮到李聿。
赵清珵从来都知道，这世间的痛苦与折磨，从来都不会感同身受。
一如他家破人亡亲姐远嫁鞑靼，其中痛苦滋味只有他一个人尝的到，他也不会奢望任何人能够跳出来，说我知晓你的苦难。
赵清珵沉默地坐在李聿边上，任凭李聿伸手捂着脸，片刻后，他拍了拍李聿的背，只是说道：“李聿，多思无益，做好眼下吧。”赵清珵说完，掀开帘子对着车夫说了声：“在停雀巷前停下就是了，你送少将军回李府。”
“你与我一起回去。”李聿闷声开口，“正好我有事找你，你随我一同回家去。”
赵清珵轻声问道：“是皇后还与你说了什么？”
李聿摇头，倒显得有些神秘了。
等到赵清珵跟在李聿身后一路回了府，然后被带去了马房，他才恍然大悟。
马房中的汗血宝马正在乖巧的吃草，通体薄粉的小马好漂亮，毛发光滑柔顺，见到人来了，矜贵地掀了掀眼皮子，哼唧了一声，然后凑到了李聿边上，拱了拱脑袋想要撒娇。
见李聿不搭理自己，它便将目光落在了赵清珵身上。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