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珵一脸惶恐。
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伸着，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
就那样傻傻地站着。
“这是……”
李聿笑而不语，他朝赵清珵挑了挑眉，示意他摸一摸。
赵清珵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小马的脑袋声，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这是你从辽东带来的？”
“我在东境战场上，躺在泥地上生无可恋的时候，就在心里想着，我答应了润鹤，要送他一匹马，我可不能食言啊。”
“要是我死了，谁来送润鹤小马。”
李聿的手搭在了赵清珵的肩膀上，他明明没有用力，但赵清珵却觉得重若千斤，他扭头，嗓音沙哑：“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怎么值得你放在心上。”
还放在这样重的位置上。
李聿捏了捏赵清珵肩膀上的软肉，好瘦，手放在上面甚至都能清晰的摸到他的骨头，这个人一向清瘦，来了望都后，就用着这一把瘦骨嶙峋的身子撑着走了这样久。
直到李聿走在这条路上，才知道有多难走。
“怎么不值得。”
李聿想，赵清珵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日他倒在泥地上，心中只剩下一个要不也这样随着那些惨死的同袍一块去了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将他从深渊与黑暗中唤了回来。
送润鹤小马与长鹰，那不是承诺。
那是将李聿从疯狂中拉回来的线。
“去年辽东就培育出来了一匹通体薄粉的汗血宝马，我有一匹撕风，送你一匹翻云可好？”
赵清珵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他眷恋地摸着安静站在边上的小马，“名字都让你取好了，有什么不好的。”
李聿一声轻笑，“那还有更好的，要是不要？”
赵清珵蓦地睁大了双眼。
“我就知道你还惦记着我那海东青。”李聿可真是把赵清珵拿捏得清清楚楚，他推着人离开了马房，离开前赵清珵还回头，嘟嚷了一句：“翻云不带走吗？”
“赵大人，难不成你晚上还要让这匹马陪着你睡么？”李聿哭笑不得。
赵清珵这辈子还未曾拥有过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呢，本来阿姐说去年要替他从边境买一匹好马回来，只可惜出事了。
没想到不过一句随口戏言，李聿当真从辽东给他运来了一匹小马。
还是纯种的汗血宝马。
直到马房都看不见了，赵清珵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平生第一次，他主动讨要些什么，开口：“我何时能把翻云带走？”
李聿卖起了关子，故意不搭理赵清珵。
只是将人带回了院子。
“赵大人好贪心，我要问一个赵大人不喜欢的问题了，倘若我这屋子里头的大人更喜欢，那大人是喜欢外头的马呢，还是喜欢屋子里的鹰呢？”李聿侧头看向赵清珵，边说话，边一把推开了屋门。
熬鹰是个大功夫。
熬鹰，也熬人。
鹰不能睡，人也合不上眼睛。
李聿年少时驯的第一只鹰就是决，李震亲自送给他的海东青，他们辽东的儿郎上战场前要学的第一件事便是驯鹰，将桀骜的鹰驯为臂膀上的玩物，从此长鹰飞过九霄，去过的地方皆是他们的地盘。
李聿喜欢驯鹰，他享受手中的海东青从桀骜变为顺从的那个过程，他和鹰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长夜，海东青从最早的精明锐利渐渐转变为萎靡，饿到极致的时候就算给一滴米汤都能对李聿俯首称臣。
但这还不够，金黄色的鹰眼在精神抖擞的时候会发出冰一样的寒光，纯白的羽毛散发着绸缎一样的光泽，但李聿遮住了它的眼睛，然后把它关在了笼子中，不断用石子激怒它，一颗又一颗的石头往海东青的翅膀上抛去，它越来越狂怒，似乎所有的怒火都在那几天发泄了出来。
然后李聿开始饿鹰。
什么都不给它吃，眼看着它一天比一天瘦，李聿开始给它吃干草，将它肚子中的最后一点油腥都刮去。
赵清珵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只已经被饿的饥肠辘辘的白色海东青。
它那样瘦小，被关在笼子里。
被蒙住了眼睛。
听到门口处的动静时甚至已经忘记了发出了任何嘶鸣，就那样奄奄一息地躺在笼中，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
李聿带着赵清珵进了屋，重新把屋门关了起来。
“润鹤，这只鹰还没驯好，现在我把你带过来，再过三天，到时候你将他从笼子中放出来了，从今往后你便是它的主人。”
赵清珵轻声问道：“为何还要再过三天？”
“我饿了它半个月，从今天开始要重新喂它吃东西，并且要一直在它耳边摇铃铛，铃铛声会让它忘记从前翱翔天地的自在，然后它就会臣服在我们的臂膀之上。”
“你要它遗忘了辽东的狂风与旷野么？”
李聿摸了摸鸟笼，“我只是要让它从此带着臣服飞上九天。”
“润鹤，它是你的了。”
“你放飞了它，它就只会在你的臂膀停留，从今往后，不管你身处何方，它都能找到你。”
“然后把你带到我身边来。”
赵清珵听后，轻声笑了笑，他伸手碰了碰海东青的翅膀，海东青缩了缩，像是有些害怕，被李聿驯服得早已失去了野性的海东青成了一只畏畏缩缩的鸟，赵清珵有些怅惘，只觉得他们的命运似乎也如这只海东青一般，被关在了笼子里，逐渐只会知道臣服。
李聿像是猜到了赵清珵在想何事，“润鹤，我们不会是它。”
“饥饿会让它们失去野性，铃铛声会让它们忘却前尘旧事，可我们不会。”李聿的目光灼灼，冷冽而又坚毅，他望着赵清珵，一如像是透过赵清珵望向辽东，“我们不会被打倒，磨难不会让我们臣服，润鹤，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不都是跨过去，踩在苦难之上傲视群雄吗？”
“润鹤，我们不会是被困在望都的鹰。”
“那日你在寻春台下等我，不就是想与我说这句话么？你让我不要怕，告诉我就算身在望都也要飞起来，那我也与你这样说，你不是被驯服的可怜的鹰，我送你海东青，尽管你飞不到九霄之上，但只是要它飞过的地方，就都是你赵润鹤的天下！”
“望都不是终点，这只是我们翱翔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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