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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梦死

囚鹤

李聿鹦鹉学舌,一坐直了,一本正经:“是啊,是谁呢?”

“不知道。”

李聿扒拉着火炉中的炭火,从后院大缸中装了一瓢黄酒,倒进了小炉子里,直接挂在了火炉上温温热。

黄酒后劲大,初喝不觉得烈,几杯下肚,身子开始暖起来了,这才觉出了绵长的余韵。

赵清珵只觉得晕乎,他盘腿靠在柱子上,手中的酒杯咕咚一声滚远了,他眼睛半闭着,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慵懒至极。

雨声混合着赵清珵手指敲着木地板的敲击声,听上去格外令人昏昏欲睡。

李聿顺势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望着从檐下落入水潭中的雨滴出神。

他又想起了湎江。

湎江的风吹不到望都,但李聿总能在梦中听到那阵风声。

夹杂着凄厉的喊叫声的风声,就像是梦魇死死把他缠住,他醒不过来,闭眼是血红色的天幕,他趴在泥地中,睁着眼望向那一轮西沉的落日,血色的残阳反复出现,梦里面总是能出现一颗枯树,枯树上挂着一排排被鞑靼人割下来的头颅,那是与他冲锋陷阵的兄弟,现在全成了干枯的骷髅,寒鸦飞过,一颗颗人头就像是银色的月光倒挂枝头。

李聿闭上了眼睛。

赵清珵侧头看了他一眼,终于问出了今晚的的来意。

“你怎么来望都了?”

李聿睁眼,勾了勾唇角,“我原本以为你不会问。”

“原本不想问的,可我瞧着似乎问了,你心里会好受些。”

“提督大人心思巧妙,拿捏人可真厉害。”李聿凉凉地嘲讽。

听着李聿这语气,赵清珵更加肯定了李聿定是在辽东出事了,他忽视了李聿话中的讽刺,一针见血:“你在东境发现了什么?”

李聿又灌了好大一口酒,酒气袭来,赵清珵闻着这味道就晕乎。

他学着李聿的模样,也躺在了廊下地板上,抬头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帘,好似将他们与天地都隔绝了。

“戚筠掌管东境多年,我原本以为他只是想要更多的兵权,但我好像天真了。”李聿突然开口。

他与赵清珵说着他在东境发生的事情,说他盘旋在梦中的湎江,说他回不去的辽东。

说他身上背负了十九条人命。

李聿的嗓音低沉,“润鹤,其实我心里隐约猜到了,他们想杀我。”

“在我提出鞑靼与辽东的交战存疑后的第二天,鞑靼人就来犯了,怎么可能就怎么巧呢?紧接着我们被困湎江边上,整整一夜都没有人来增援,我们被鞑靼围困的消息或许根本就没有传到东境,但是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李聿睁着一双眼,神情充满不解,“润鹤,辽东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赵清珵跳出辽东,冷静地看待这件事,“或许他们要杀的不是你,他们只是想要杀死知道这件事的人。”

“李聿,东境多战事,在战争中死掉的将士数不胜数,像你参加过的那样一场突袭多如牛毛,你可曾想过,这些年,或许像你这般提出过疑问的人,都被派去了前线。”

“全都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死无全尸,死于鞑靼人的刀下。”

李聿噌的一下坐了起来,酒意散了大半,他沉声道:“照你这样说,东境便是在隐瞒着秘密,鞑靼与东境之间频发战争,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夜色浓稠,宛若吃人的鬼魅。

赵清珵轻声说道:“打战便要拨款,军粮军饷,哪一样不是从望都流出去的?以北周之富养边境战事,北周虽然重文轻武,但起了战事,户部总不可能不拨款不拨粮吧?李聿,每年光是军费,户部就要拨出近百万两白银,放眼望去,没有人会比望都更希望四海太平。”

“这里面,可都是银子呐。”

赵清珵的只是猜测。

但李聿在东境待了半个月,赵清珵所言倘若空穴来风,只怕眼下的他早就拔刀而起,让赵清珵别他娘的放屁了。

但李聿没有。

他只是紧紧皱着眉头,一双眼阴翳深沉。

“李聿,所有的战争背后,都是政治。”

赵清珵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

他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又安静,李聿沉默地坐在廊下,回头望着赵清珵的睡眼,他喝醉了,眼角的那颗痣便格外显眼,红的犹如胭脂滴在了眼角,他伸手搓了搓赵清珵眼角的痣,把人弄得有些不舒服。

赵清珵伸手想要将李聿作乱的手打掉。

但这力道软绵绵的,倒是想寻着什么握住似的。

赵清珵的右手没力气,软绵绵地垂在身侧,宽大的袖子衬得他手腕纤细脆弱,李聿下意识就想起了他们在格桑草原时相依为命的日子,赵清珵割腕喂血,他托着赵清珵的手腕,就看到上面几道去不掉的疤痕。

李聿只觉得自己好似魔怔了,他从辽东来到望都,一颗心没有着落。

他可望着赵清珵这道因他才有的伤疤,突然觉得一颗心都被填满了。

他在这世间空荡荡犹如孤魂,但却有一个赵清珵曾为他如此疯狂。

他们从生死关里一同走过,从此便有了羁绊。

李聿一声叹息。

望都,望都,他在这个梦里乡中浑噩不知年岁,但望都有赵清珵,他便有了归处。

赵清珵是牵着他的线,只要他想飞,就能从赵清珵在的地方不断往上翱翔,李聿想,他不用担心会迷失方向,因为只要赵清珵拽一拽,他就会回来,像决一样,停留在赵清珵身边。

他是自由的。

李聿一动不动地看着赵清珵,赵清珵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出现在寻春台下的时候,将一个怎样的李聿拉了回来。

堕落,沉沦,梦死,浑噩。

可赵清珵出现了。

天色逐渐变亮,下了一夜的雨终于转停,烧了一夜的火炉也灭了,寒风一吹,赵清珵猛地被冻醒,才发现他身上盖着李聿的外袍,已经被烘干了的衣服上带着一股独特的味道。

冷冽萧瑟,亘古狂野。

赵清珵轻手轻脚地起身,但就在他醒来的下一刻,李聿也醒了。

他单腿曲着,转了转脖颈,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音。

酒醒了,昨夜的话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中。

李聿的手指搭在脖颈上,状似无意:“昨夜你说的那些……”

“昨夜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到。”赵清珵聪明,自知事关辽东军备,不是他可以妄言的。

李聿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昨夜你说的话我后来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或许没错。”

“辽东那边……我总会想办法查清楚的,或许祖父把我从辽东赶出来,就是为了保护我,戚筠在东境扎根多年,一时半会谁也撼动不了他,我如今势单力薄,就算去了东境,也不过是给戚筠送去一个把柄。”

李聿顿了顿,真相虽然残忍,但却让他无比清醒。

“润鹤,直至今日我才发觉,我从前有多单纯。”

单纯多好,单纯那都是需要富贵与权势堆砌出来的,李聿从前在辽东是无忧无虑的少将军,驯鹰跑马,多自在,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一层又一层地拨开华丽的假象,所有的风光下面,写满了诡谲阴私。

赵清珵已经走在这条路上了,纵然他不想,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李聿塌上这条残忍而又血性的前路。

既然前路已经无法选择,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

赵清珵站直了,他身上还披着李聿的外袍,一夜未洗漱,身上的从容早已不在,可尽管这样,赵清珵的眼底依旧带着敢于睥睨望都的傲气。

只听见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现状如此不堪,李聿,那就站起来,撕烂这个不堪的天地,推到这个早已摇摇欲坠的秩序与规则。”

赵清珵浅笑问道:“李聿,你信我吗?”

李聿怎么可能不信。

他是没有被驯服过的鹰,但却心甘情愿地在赵清珵身上停留。

如果这都不叫信任,那李聿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才是信任了。

他轻声开口:“这算是你我之间的约定吗?”

在望都并肩而行,无论风雨。

赵清珵微微摇头,“不,这是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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