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响起。
落雨了，长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李聿撑着伞走到了赵清珵边上，他的眉眼阴沉桀骜，见了人也不吭声，黢黑深邃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赵清珵，似有千言万语，但却始终静默。
“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清珵轻飘飘地看了李聿一眼，一脸高贵冷艳：“我可没寻你。”
“没寻我？”李聿轻笑了出来，他弯腰，目光同赵清珵的对视到了一块，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没寻我，赵提督连着几夜都来这寻春台，难不成是寻姑娘吗？”
“你怎知我就不是寻姑娘？”赵清珵掀着眼皮，被雨水打湿垂着的睫毛就像是两只漆黑的蝶，悄然为这夜色短暂地停留了，风一吹，就能飞走。
“寻姑娘？”李聿在赵清珵耳边呵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就你这个身子，寻姑娘？你寻的动吗？”
赵清珵的腰不好，自从入冬后这痛意就没消过，他被李聿说的面色青白，想生气，又觉得因这种事生气太小题大做了，他只是板着脸，冷冷说道：“反正不是来找你的！”
“不管是不是来找我的，总之——”李聿拖长了语调，他踩着水坑，一个用力，伸手就将赵清珵扛在了肩上，他哈哈大笑，甩着半湿的小辫，扬声道：“我是来找你的就是了！”
“李聿！”赵清珵只觉得一个天旋地转，他用了锤者李聿的肩膀，一声惊呼：“李聿你干什么！把我放下来！”
“不放。”
赵清珵轻，就一把骨头，腰上都没什么肉，李聿扛着他走在雨夜下，高大的身形在街巷中穿梭，轻松且游刃有余。
雨越下越大了，噼里啪啦地落在屋檐上，玉珠溅落在地，犹如一颗颗圆润的玉珠跳动。
李聿一脚踩上去，啪叽一下就将原本泛着柔和的光芒的水坑踩散了，他扛着赵清珵在雨夜中疾走，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酒意，也冲散了堆积在他心头的躁动与愤怒。
自从来了望都，他愁苦，烦闷，抑郁不得志，他像一条落水狗一样被赶出了辽东，他的决失去了自由，他又何曾不是被斩断了翅膀的‘决’，他在望都飞不起来，所以只好自暴自弃地在寻春台中醉生梦死。
醒则生，梦则死。
他在望都分不清虚妄与真实。
他只能靠一壶又一壶的烈酒麻痹自己。
可此时此刻，李聿扛着赵清珵走在雨夜下，他只觉得自己好似又活了过来。
赵清珵就站在那，眼底带着不满，不远不近地站在那，身上笼着一层烟雾，李聿想走近他撕烂那层疏离的雾，他就只能变得清醒。
真残忍。
李聿想，赵清珵这个人真残忍。
赵清珵明明什么都没做，只要站在那就能将他从醉生梦死中拉回来，提醒他面对现实。
既残忍，又真实。
“李聿，你要带我去哪里！”赵清珵只觉得颠得慌，他晚上喝的那点粥都要吐出来了。
“你管我呢，赵提督在寻春台站了这么多天，怎么，有找到合适的姑娘吗？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性子要烈的还是温柔的？个高还是个矮？江南如侬软语还是塞上豪迈奔放？”
赵清珵闷哼：“你管我呢！”
他将李聿的话悉数奉回。
“哈哈哈！”李聿也不知怎么了，见着赵清珵后就好似从一个极端跳跃到了另一个极端，原本淡漠阴沉，可眼下没说几句话便放声大笑，赵清珵用力捶了一拳，发泄心中的愤怒。
“打得好。”李聿扭头看了一眼气得面色通红的赵清珵，没脸没皮地继续开口：“再来一下，打得我心里舒坦。”
赵清珵呆愣了片刻，大喊道：“李聿，你有毛病啊！”
“是啊，我就是有毛病，我脑子坏掉了，提督大人手段卓绝，来帮我瞧瞧我这脑子还有没有得治？”
“病入膏肓，放弃吧！”
李聿甩了甩小辫，将头发上的水全甩到了赵清珵脸上，他就像是一匹豪放的野马驹子，既不正衣冠，也不端品行，一头狂发乱糟糟的，扎着小辫，小辫上挂着一串红珠，甩起来哐哐当当的，就像是草原上的风吹过狂野，赵清珵玩着李聿小辫上的珠子，修长的手指穿过黑发，用力一揪。
这下倒是扯疼了。
李聿嘿了一声，将赵清珵放了下来。
他拢了拢头发，雨水淌过他高大的身形，湿漉漉的就像是落水的野狗。
桀骜难驯。
赵清珵站在雨中，打了个喷嚏。
他的容貌本就冷清，被雨水打湿了的脸庞仿佛流淌着银白色的月光，看上去既清冷，又高洁。
但他在雨中打着喷嚏，看上去好委屈。
他也像一只狗，但却是一只漂亮的、精致的小白狗，在雨夜中迷路了，等待着主人认领。
雨越下越大，赵清珵语气平淡：“你既无事，那我便先回了。”
“不行。”
李聿霸道地一把揽过赵清珵，他强硬地拖着人往前走。
“陪我喝酒去。”
“寻春台风花雪月，不去。”赵清珵冷冷拒绝。
“不去寻春台，带你去个喝酒的好地方。”
李聿将赵清珵带去了积文巷，雨夜下的积文巷格外安静，整条巷子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比起寻春台，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天地，静谧、柔和，就连雨水都格外偏爱这一方清净，落下来的时候轻飘飘的，雨滴建落在青石板上，然后悄无声息地滚进了浅浅的水潭中。
李聿熟门熟路地拉着赵清珵拐进了一家偏僻的酒馆，屋檐低矮，李聿进去的时候弯了弯身子，酒馆老板坐在门边昏昏欲睡，听到动静，眯了眯眼睛，带着睡意说道：“黄酒在庭院中，自己打去，温酒的炉子自己烧，走的时候将铜板放在酒壶下就行了。”
说完，老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了眼雾蒙蒙的雨夜，“雨真大，你们两个年轻人便在这将就一夜吧，老头子我老啦，回屋睡觉去了，要是来了客人，替老头子招呼招呼呐。”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今年望都也真是奇怪了，这个时节了，还没落雪……”
老板低沉含糊的说话声越来越远，一路飘进了缱绻的雨夜之中。
赵清珵站在门前，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鹤裘，搭在了门边博古架的钩子上，李聿正盘腿坐在廊下生火，两块打火石互相碰撞，没一会就冒出了火星子，赵清珵倚在柱子旁，饶有兴致地望着李聿。
跳跃的火光升起，照映在他那张桀骜英气的脸上，火光照耀，赵清珵才发现李聿鼻梁上还有一颗小痣。
他觉得有趣，走进了，突然弯腰，猝不及防地伸手碰了碰李聿的鼻梁。
李聿抬头，眼中尽是狐疑。
赵清珵的一双眼中装着戏谑的笑，但就是不说话。
看上去就像是一头狡黠的狐。
火炉生好了，李聿让赵清珵坐下来，“坐着烤衣服吧。”
赵清珵一脸嫌弃，“这点火，烤到猴年马月去。”
“长夜漫漫，虽说没有晚来天欲雪，但却有红泥小火炉，赵提督不肯赏脸？”
人都坐在这儿了，赵清珵还骄矜地端着，冷哼一声，“这地方不错。”
“是喽，我可不是只会去寻春台喝花酒的人，赵提督未免太看低我了。”李聿将手放在火炉上烤着，他的手背上有不少细小的伤口，经年的疤痕早已结痂，只剩下凸起的痕迹昭示着曾经流过血受过伤。
“那是谁在寻春台中乐不思蜀不肯离去？”赵清珵斜睨了李聿一眼，“反正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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