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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种子

囚鹤

伴随着沉默之下响起的,是李聿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李聿摩挲着赵清珵受伤的手腕,动作轻柔而又小心翼翼,从抄家到如今,赵清珵流血流泪,一颗心早已如钢铁般坚硬。

可当他看到这般珍重地对待着自己的李聿时,仍旧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颤栗与虚妄。

“润鹤,直至如今,你以为将我从乱局中推出来,就是真的对我好吗?”李聿的眸光深沉,千言万语都藏在了这一句叹息之下。

赵清珵垂着眼皮,不敢看向李聿。

可他能够不看李聿,却无法不听李聿开口说话。

“辽东我要插手,可难道我插手了辽东,望都的纷争就与我无关了吗?北周朝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覆巢之下无完卵,如今虎狼酣睡卧榻,大厦将倾没有谁能够从灾难中幸免,润鹤,你有你的野心和抱负,我心亦然。”

“你回望都去,做你的提督大人,那我就去辽东,查清暗潮之下的污垢。”

“你我同在这条路上,怎么可能殊途?”

李聿在说完这句话后,赵清珵猛地看向了他,对于前路,一切早已尽在不言中。

他想爬登云梯,李聿也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原本不属于他的修罗道。

李聿一声轻笑,他摇了摇头,“润鹤,你怎知这条路不属于我?”

“我是辽东的少将军,我的祖父是威北侯,辽东五十万大军世代跟随李家,这是李家的责任,来日也会是我李聿的责任。”说这话时的李聿神情坚毅,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无畏。

“你最终还是决定回辽东去。”

“不是我决定,是我必须要回去。”

赵清珵与李聿低语。

他们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赵清珵的伤口难耐,隐隐作痛,李聿便挑着说一些他感兴趣的话与他闲谈。

“望都风大,你这登云梯只怕不好爬。”

“上有太子和皇后,下有各处盯着你的封王,三大营在望都边缘已久,皇后之所以放手让你进三千营,就是看准了三大营起不了什么作用,你这个提督,看着风光,手中可没有什么好打的牌呀。”

赵清珵目光清浅,泛着痛意的手腕被李聿捂在了掌心,他轻声道:“从前的三大营的确没什么用,全都是一些靠着祖上荫庇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三大营中最不起眼的就是如今的三千营,俗话说得好,灯下黑好办事,三千营从前不打眼,今后我依旧要他‘不打眼’,不叫的狗,咬起人来才痛。”

“锦衣卫如今也不中用了,谢承贪生怕死,舍不得手中的权利,春猎出事后,谢承有许多次翻盘的机会,可他前怕狼后怕虎,硬是将事情拖到了陛下与皇后都坐不住,谢承但凡有点决断,也该知道陛下与皇后怎么可能不保锦衣卫,像那般小心翼翼不敢有所动作,实在没用。”赵清珵看不上谢承,他那点心思和手腕,这些年能够坐稳锦衣卫指挥使,靠的全是皇后在望都无人,皇后需要一个‘谢承’替她统领锦衣卫。

“那时候太子盯着锦衣卫,谢承不敢有所动作,也算是理所应当。”

“所以说啊,望都聪明人多,蠢人也不少,赵昀就算一个。”提及赵昀,赵清珵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他是真看不上赵昀,逐权夺利就算了,还偏生要将自己装作一副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模样,他也不嫌这层面具戴久了,撕不下来。

“之前还一口一句四哥呢,如今嫌弃人笨?”李聿故作委屈的‘哎’了一声,叹气道:“提督大人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好厉害,我比不过。”

赵清珵微微一笑:“是了,你如今后悔还来得及。”

“日后被我拖到了同一条船上,想往下跳也得琢磨琢磨万丈深渊跳下去会不会摔个粉身碎骨。”

李聿偏不,他促狭地眨了眨眼睛,“那我就赌提督大人走的这条路是青云路,我只会步步高升升官发财,做什么上了船还要往下跳。”

“李聿,你不要后悔。”

赵清珵总是反复强调这句话。

他让李聿不要后悔,让李聿考虑清楚。

他想要的这条路大逆不道,甚至和阿姐他都不曾明说,李聿只是凭借鞑靼一行,他在格桑草原上说的那番话,就猜出了他的心思,李聿太聪明了,聪明的让赵清珵后悔,他本该可以有一条更好、更平坦的路途。

“润鹤,你再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不是你将我拖到了这条路上来,而是命运让我们在望都相遇,又让我们从格桑草原死里逃生,这是天命,天命注定了我们要同在这与滚滚洪流想抗衡的一条路。”

李聿望着赵清珵受伤的手腕,“润鹤,你别忘了,我们如今早已连在了一块。”

这话说的实在没道理。

又诡异至极。

赵清珵不自然地闪躲着李聿的目光,只是说道:“你乱说什么。”

李聿挑眉,“我说错了吗?你喂我喝你自己的血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从今往后这世间便是我与你最亲密了吗?”

“润鹤,我脉搏的每一次跳动,都有你的味道。”

赵清珵拒绝了李聿的目光,将自己缩进了锦被之中。

像一只被逗急了的猫,柔软的肚皮藏了起来,尖锐的爪子也藏了起来。

密西终年炎热,再加上炎炎夏日,明晃晃的日头更像是要将人烤干了似的。

赵清珵与李聿停留在了密西养伤。

密西大营扎在戈壁滩上,放眼望去皆是茫茫戈壁,傍晚时分起了风,黄沙弥漫,橘红色的落日挂在黄沙的尽头,亘古寂寥。

“密西是北周一颗被黄沙掩埋了的明珠。”

赵清珵与李聿在黄昏夕阳落下的时候散步于戈壁。

远眺前方,崎岖不平的戈壁滩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光影,这里没有连绵的远山,西斜的落日仿佛就是在一瞬间消失于天地之间,没有缓慢坠落的过程,磅礴大气的红日义无反顾地跌入黑暗之中。

赵清珵目不转睛地望着落日的方向,“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霍大帅是英豪,当受天下人尊敬。”

霍焦能够日复一日地驻守密西,不问军功不问钱财,只求密西太平,只有真正站在这一片荒芜的戈壁之上,才能体会到霍焦的坚守有多么巨大的意义。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师父才不稀罕那些功名利禄。”

“霍大帅不稀罕,可并不代表他手底下的将士不稀罕。”赵清珵摇头,“人非圣贤,若能都读圣贤书参加科举,谁家儿郎愿意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以命相搏换取前程,我这几日在密西,只瞧见了将士们的清贫与凄苦。”

“李聿,这不公平。”

“你出生富贵,不知战场之上马革裹尸还对于一个贫寒之家来说有多可怕,北周的儿郎以命护卫疆土,不该是这个下场。”

李聿想起了吉金,想起了他在边境线上与那些将士们的交谈。

他低声道:“可这有什么办法?陛下重文轻武,朝廷之上没有武将的地位,辽东身份特殊,李家出了皇后,辽东已经显赫到如此地步了,内阁尚且还要骂我们一句‘武夫乱国’,更别说其他地方的武将,望都的那些文官根本都不拿正眼看他们!”

这是北周的经年之痛。

太祖帝马背上得天下,自己就是行伍发家,登基为帝后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前车之鉴,因而开国后一没有动前朝土地制度,二没有改前朝文官班子,最先动的就是那一批跟着他打天下的武夫。

一批又一批的将军解甲归田,太祖帝坐在龙椅之上,望着下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只觉得高枕无忧。

殊不知,早在开国之初,便已经埋下了危机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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