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雪上加霜

赵锦知道了，老掌柜说的是穆若兰。

联想到早上在大堂时穆振学所说的“一个客人觉得有些眼熟的女子”，赵锦心里隐隐有了些想法。若是经常到留仙楼喝酒的客人，见了穆若兰觉着眼熟也就说得通了。

“她来干什么？”赵锦皱眉问道。

“那天早上我刚刚开了店门，就见她在门口站着，手里拿着一捆从我这里卖出去的料子。那料子已经有些旧了，我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当时店里最贵的那匹。那时穆掌柜在你们走后又回来，把这匹布料买下来了，却不知道怎么落到了那位姑娘手里。”

“我问她这么早来是要挑料子吗？她直摇头。可是叫她这样一直站在我这铺子前又不是个办法。我请她有话进来说，她磨蹭了好久才进来，将手里捧着的那捆料子放在柜台上，说家里要银子，要照价退给我。”

赵锦听到这里，心中渐渐了然。穆若兰从穆云笙那里离开的事情他是听赵棉说的，穆云笙对穆若兰走的原因闭口不谈，就连赵棉也没有说，因此他也只是听说了“穆姐姐那个堂妹从穆姐姐那里离开了”这件事。

但是老掌柜说的事绝不可能发生在穆若兰还在留仙楼的时候。这料子应该是穆云笙送给她的，穆云笙绝不可能让她说出“缺银子花”这种话，更不可能让她做出把买回去的料子无缘无故退回的事情。

这应该是穆若兰回到穆家后发生的事。

老掌柜喝了口茶润喉，接着道：“按理说这料子本来卖出去是绝对不退的，一般也没有人会退。可是我看她浑身破衣烂衫，哪有上次跟你们来时的样子光鲜，也就信了她说的家里揭不开锅的话，将那料子收下，把银子退给她了。唉，可惜了我一匹好料子，几十个绣娘耗费一月才得了这么一匹，却叫人退回来了，还折腾得到处都是汗污，也不好再卖……”

赵锦听到这里心中已经隐然猜到了事情的所有真相。

赵锦道：“老掌柜，你说的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

老掌柜掐着指头想了想，道：“不远，就是两天前的事。”

赵锦听了，在柜台上丢下两个足两的银锭：“那匹料子就算我买了，隔日我叫人来拿。”

老掌柜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赵锦早一掀帘子离开，消失在了衣料铺门外的人流中。

赵锦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部。

虽然不知道穆若兰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穆云笙回到了穆家，但是赵锦不太相信是穆云笙难为她才叫她回去的。这匹料子无疑是穆云笙买来送给穆若兰的，也被穆若兰一起带回了穆家。但是穆振嘉和穆振学分家后穆老太和穆老爷只能盘剥穆振兴一家人，穆若兰回去无异于跳入了火坑，自然稍微有些好东西，都要被勒令换成银子酒肉，孝敬穆老太和穆老爷。

三天前来衣料铺退了布料换银子是为了这个，昨天带走穆云书又是为了什么呢？

虽然事情最明显的指向就是穆若兰为了换钱，拐走了穆云书并把他卖了换钱。但是赵锦到底对这个穆云笙曾无比厚待的堂妹依然有一丝怜悯。他实在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世上竟然真的会有这种事。

当赵锦踏进赵府大门的时候，赵府门口已经掌起了灯笼。门口有和赵锦关系不错的小厮，正苦着脸候着他。一见赵锦回来了，连忙上前接过赵锦卸下的荷包、腰坠等物，悄声道：“爷，您且在外边坐会儿，等等再进去。”

赵锦皱眉，不顾劝阻绕过大堂，大步流星往后院走：“不了，我有事要和穆姑娘说。她还在棉儿那里休息么？”

小厮的回答还没来，有人的声音来得更早：“赵锦。”

是穆云笙。赵锦循着声音抬头瞧见面前人的时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穆云笙竟然在赵棉的小院门口等他回来，心中难得涌起一丝从没有过的温情。

深秋时节的夜风太大，赵锦担心这个刚刚晕倒过的人又被吹得着凉，刚要将小厮手里的披风接过来给穆云笙系上，就被穆云笙一记耳光扇得晕头转向。

这一记耳光来的突然，他举着披风的手还留在穆云笙肩上，从旁人角度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按下暂停键的拥抱。穆云笙手上好歹也有一把颠炒勺的力气，这一记耳光扇得赵锦半天才回过神，觉着半张脸都火辣辣的发疼。

……这，绝对是因为今天对别人动了手，被老天爷报复了吧？

赵锦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一堆有的没的，转过无数念头，却蓦然听见穆云笙道：“你有什么资格吩咐别人不叫醒我？”

穆云笙的声音在颤抖，但赵锦知道这颤抖不是因为吹得人凉透心血的夜风。他的余光无意识地落在穆云笙披风下的手那里，果然，如他无数次看到过的一样，那只手又被穆云笙握成了一个快攥出血的拳头，来竭力抑制自己声音里异样的情绪：“赵锦，我问你为什么？！”

“因为你累了，像你这样，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好好在家里休息。”赵锦淡淡道。

“我在家里休息？我怎么在家里休息？”

穆云笙被赵锦这句话说的气极反笑：“我哪里有家了？赵府买我来我就是下人，我一个下人怎么能高攀得起和您赵公子一个家？我最后的一个家就在留仙楼后院，家里只有我和我的弟弟！”

说到最后穆云笙的声音中已然带上了掩饰不住的哭腔。

很多年后赵锦回想起来，这是他记忆中除了那天马车里的情景之外，记得最深的一幕。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穆云笙哭，没有梨花带雨，没有掩面而泣，没有以头抢地、撕心裂肺的哀嚎。这个瘦削的姑娘就站在那里，长久以来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的肩膀现在少见的在随着她无声的啜泣颤抖。

这个兵荒马乱的秋夜中，穆云笙下巴滴落的第一颗眼泪，最终重重砸在了赵锦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