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月烬明

最后一战，对面是萧凛。

褪了华服，披甲带剑，携着视死如归的气势站在城墙上指挥调度，士兵们真像受到鼓舞似的，眼中闪着无畏的光。

或许也是因为无路可退。

败了，世上就再没有盛国，没有盛国人，他们的亲人就在身后守望，哪一个热血男儿都不会放弃。

叶冰裳头一次从敌对视角注视萧凛，做妻子时，这个男人对她从不吝啬柔情的一面，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夫君。即使后面对叶夕雾生出爱怜，他也总觉得最爱的是叶冰裳，没有一刻忘记。

万般情长，仍旧错过。

死前，他恐怕也不能预见，豁出性命一手救起的人，会连同亲眷逼死自己妻子，用铺天盖地的揣测恶意淹没那张熟悉的面孔。

孰是孰非，叶冰裳在天牢里仔细想过。

那里很黑，暗处藏着许多可怖生物，只有一束昏暗烛光透过头顶缝隙照射进来，让她觉得还活着。

可悲的是，该满怀仇恨的心不由自主的，日复一日麻木了，所谓审判来临时，叶冰裳早已失去反驳的本能。

她只是沉默的，迎来不算好的结局。

萧凛僵在一旁，倏然悲伤落泪。

那是叶冰裳唯一还能记起的画面，更多的，则遗失在更久远的前世，就像叶夕雾说的，她惯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现在两军对峙，乍见故人，叶冰裳表情不见一丝波动，平静接过春云递来的长弓。

没什么好说的。

她不会愚蠢到被前世记忆阻挡复仇的心，夫妻如何，萧凛又如何，即便生身母亲拦在面前，她亦不会停下。

手指松开，冰冷尖锐的箭羽霎时刺破长空，于一阵喧闹纷扰中穿过乌压压的人群，一往无前的，钉向高墙上的人。

金碎玉裂，墙上人影攒动。

头上发冠被打落，碎了一地，萧凛推开涌来的以身作盾的下属，皱眉望向敌军的方向。

可惜距离过远，模糊朦胧，他什么也看不见。

那好像是冲锋的征兆，景军悍然发动了袭击，这个战争机器有条不紊的碾向不远处的敌人，激起大片腥风血雨，厮杀声，怒吼声，呻吟声构成一副嗜血失控的图像。

这是决定国运的一战!

盛军拼死抵抗，最终只拖延了一会儿功夫，根本拦不住踩着人梯源源不断的敌军，城门也被圆木撞开，撕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败局已定。

有人打扫战场，众人进入盛国都城，里头的百姓户户家门紧闭，萧条寂静，索性没人对他们感兴趣，直往王宫去。

意料之外的，盛王死在国破前夕。

从前尊贵无匹的头颅甚至被当成有心者求生的礼物，堂而皇之摆在大殿中央，四周跪满了瑟瑟发抖的大臣，神情谄媚。

很多消息灵通的王公贵族早携家财亲眷逃跑了，尤其是叶家，一座空荡荡的府邸犹如鬼府，雕梁画栋依旧。

叶冰裳扯开一个冷笑，原来哪怕换一种方式，这家人也是如此行事，受尽荣华富贵，又安然抛弃故国，他们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

符玉坐在高台上，叫人把萧凛押进来。

她拄着下颚，打量半晌，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生得不错，有闻名天下的资本，不过命不好。

符玉面色一冷:“山茶花殿下，真是久闻不如一见，怎么，都不看看你的臣子们吗？”

萧凛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眼含厌恶，又瞥见盛王不肯闭眼的头颅，一时哑口无言。纵然盛王行事略有忽悠，也是护着他成长的慈爱父王。

如今父子相见，竟是天人永隔。

他缓了缓，声音嘶哑:“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任你们处置。”

这时他终于显现出一国王子的责任担当，不复叶冰裳印象中可以称得上懦弱的温柔，她在萧凛见不到的地方暗自出神，耳畔是两人你来我往的交锋。

“我不会杀你，如何处置你，自然要由王上做主。”

符玉摆手，又将人撵出去了。

他回头时终于注意到一个不曾开口的女子，素衣蹁跹，清丽无双，目光平静相撞，是萧凛先低了头。

不知为何，他心中升起一种隐秘的卑微感。

若他还是殿下，可以用无数溢美的诗词称赞她，和她面带微笑谈话，可他已沦为阶下囚，或许以后再无惬意。

到底是此生缘浅。

他低头，避开她的目光。

符玉照着澹台明朗传来的手信开始发号施令，夕阳渐落到暮色四合，她起身伸了个懒腰，突然发觉春云和叶冰裳这两人不知所踪。

侍女说两位大人在一处宫殿歇息了。

她若有所思点头，不再多问。

符玉性格敏锐，当然没有错过今日叶冰裳的异样，但每个人都要秘密，实在不必刨根问底，反伤了情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