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珠记】04

04

叶冰裳叫了一桌珍馐吃了个痛快，这几日一直吃烤鱼的怨念终于被一扫而空，她对那不识好歹的小蚌妖的气也顺理成章地散了。吃饱喝足后，她带着桑佑去坊市间闲逛，此地毗邻海域盛产珍珠，便顺手给桑佑买了几条精致的额饰，虽说都是女子的款式，可他戴着却挺好看的。又给行囊里补充了一番装备，买了几沓黄纸，直到月上中天，二人才悠闲地漫步回了客栈。

冰裳要沐浴把他赶了出去，桑佑便在庭院中的花树下坐着等她，直到遮挡窗户的屏风被移开，窗上映出少女搬浴桶的身影，他才缓步走上二楼。进屋时叶冰裳已收拾好了一切，她穿着单薄的白色外衣，正伸手对着烛火忙活着什么。

“怎么了？”

桑佑走过去，冰裳皱着眉没有理他。他抓过冰裳的手，她皱着鼻子一脸烦躁，小声抱怨：“有个木刺扎进肉里了，怎么弄都弄不出来，又不能用法术……”

“我看看。”

“……那你轻点啊。”

桑佑从冰裳的手中接过她递来的针线，垂下头认真观察陷在掌中的小木刺，小心翼翼地开始挑。

烛影摇晃，冰裳托腮看着咫尺之距垂着头认真得肩膀线条都绷紧的男人，睫毛在他眼下打下一片阴影，整个人透出一股少见的温柔又靠谱的气息。

“好了，挑出来了。怎么弄的？”

掌心一痛，片刻后那磨人的酸痛感终于消失，她想抽回手，却见桑佑的头又低了下去，他温暖宽厚的手掌托着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吹拂。

酥麻感霎时漫过全身，冰裳心头一跳，当即惊呼出声。

“你干嘛？！”

桑佑抬眸，直直撞上烛光中少女对着他发愣的双眸，于是他也不由自主跟着怔住。

冰裳率先移开视线，她抽回手，不自在地捻了捻指腹，竟然真的顺着他的话认真回想起来。

“唔……应当是扔鱼叉的时候吧。”

桑佑越过桌子又把她缩回去的手拉了过去，将散落桌面的腕带一点一点缠在她的手腕上，淡淡道：“以后这些事情我来做，我也可以找吃的。”

冰裳忍俊不禁。

“你来做？你要用你的蚌壳夹死他们吗？”

桑佑委屈道：“才不是，我会的可多了。”

他又忍不住伸出指腹在冰裳的手腕上轻轻摩挲，痴痴地感受她脉搏的跳动，谁知少女手忽然一僵，猛地起身推着桑佑往外走。

“出去出去，怎么能大晚上随便进女孩子房间呢？非礼勿视懂不懂？我给你要了一间上房，就在隔壁。”

桑佑被她一路推出房门，怀里揣着她扔过来的木牌手足无措。

“你下午还要同我住一间的！”

“你不是不情愿吗？”少女倚在门框上看着他，唇畔一抹狡黠笑意，“再说，我钱多的是，自然不能差了你这一间，是不是？”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不死心想往里走的桑佑被震得一个趔趄，他揉着鼻子懊悔不已。

都怪我这张破嘴！

这日夜里，桑佑在榻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才睡去，他郁闷地想，这柔软的床铺半点也比不上他的蚌壳！

等到第二日起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早就误了早膳的时辰，他不知冰裳醒了没有，想着带她去寻些吃的，一进门却看到她专心致志在画符。

少女披着外衣坐在窗边，墨发半挽，青丝间松松插着一支木簪，她面前搁着一小碟赤红的朱砂，正握着毛笔在黄纸上挥毫。蘸墨、铺纸、落笔一气呵成，毫不迟滞。

桑佑其实没见过在长泽山修行的叶冰裳是什么样，可看着她此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也隐约窥见那分藏都藏不住的英姿飒爽，她下笔时那双落满水色的眼睛会忽然变得认真又坚定，抿着唇一副世间万物都无法阻她步伐的模样。

桑佑看得有些出神，倏尔少女的视线扫过来，她懒散地问了一句：“醒了？”

果然是会偷懒的小蚌妖！怪不得修为这么低下，要是在长泽山这个时辰起早就没他的饭吃了！

“你先等一会儿，我画完这些就带你出去找吃的。”

桑佑心思却并不在吃的上，他跑过去坐在冰裳身侧，“你在画符吗？我能学吗？你教教我。”

他伸向符纸的手在半空中被截住，少女一脸高深莫测地开始忽悠。

“那可不行！这些都是捉妖符，妖怪碰到便会无火自燃，很危险的，你不能碰。”

桑佑忍着笑故作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花容失色地往她怀里躲。

“啊，那岂不是很危险，我差一点就碰到了，多谢仙长，你真是个大好人。”

少女被他挤得脑袋差点磕上大开的窗户，她稳住身形推了推桑佑，见推不动只好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怕，又道：“对啊，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危险的，尤其是你这种长得好看又穿得华丽的小妖怪，不是被劫财就是被劫色。别的捉妖师可不像我这么好说话，见到你的第一面估计就直接杀了，哪像我又是给你买衣服又是给你买吃的……”

“……真的吗？”

看着桑佑莫名透着怀疑的眼神，冰裳重重点头。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以后就乖乖跟着我。”

“那我跟着你的话，你可不可以不去南海啊？”

“不行！小蚌妖你现在居然敢跟我谈条件了是吧？！”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

二人在南涯城逗留了五日，启程的前一日，从京都不远万里飞来了一只信鸽。

是叶府的来信，父亲母亲先是责怪了一番她下山也不知道先回家看看，又接着叮嘱她出门游历万万要照顾好身体早日归家与双亲团聚，言语间又提及了她的婚约，说她那位丰神俊朗的未婚夫如今正是好年纪，前不久于边关立下战功，近日恰巧要回京一趟，如今战事已定往后也不用再去战场了，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桑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胸口哽得直冒酸水，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仙长还有婚约在身？”

“……我看话本子上听从父母之言的姻缘大都凄惨收场，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他年方几何，何方人士，如果只是个凡人的话如何配得上你？”

“听闻他久经沙场，一介武夫，应当不怎么明白女孩子的心思……”

“……他长得有我好看吗？”

坐于桌案旁的冰裳放下信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小蚌妖今日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她抽了张崭新的宣纸铺在桌面，开始研磨。

“你问这些做什么？再说……女子为何一定要嫁人？我既入仙门，得师长教诲，比寻常的女子多些本领，并不甘愿就此困在后宅之中。比起嫁人生子，我更想自由自在翱翔于广阔天地，斩妖除魔、扶危济困，为这世间多行些义举，才不算荒废了在长泽山修行的这些年。”

桑佑认真听着，凝望着冰裳伏案写信的侧影有些失神，他低喃出声。

“……就算不嫁人心里也会有喜欢的人吧，冰裳，你难道不想有人与你一起并行于天地之间吗？”

就像我这样，一路护着你，累了给你依靠，饿了给你找吃的，不开心的时候为你擦泪。

一颗心，永永远远、生生世世热切地爱着你。

用笔支着下颌的少女并没有发觉小蚌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炽热，他压下心头浓烈的感情，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已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诱哄。

“冰裳，你……”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