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冰裳手腕一颤,粘稠的墨汁滴落,她默然半晌。
窗外传来虫鸣寂寂,时间好像就此停滞在这一刻。她不知为何有些慌乱,搁下毛笔,将被弄污的宣纸揉成一团,低声念了个咒直接烧成灰烬。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抬头对上桑佑的眼睛,那眸中的神采竟然让她下意识想要躲闪。
桑佑心如鼓擂,耳边似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然而少女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不语,半晌才回了句——
“……没有。”
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的心比夜风还要凉,看着乖乖坐在榻上的冰裳一阵泄气,心里止不住地苦笑,他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将被风吹得绕过她鼻尖的发丝挽到耳后,声音有点儿沉。
“夜里凉,早些睡吧。”
说罢起身为她关上窗户沉默着退了出去。
冰裳有些不知所措,今夜的小蚌妖没有死缠烂打反而乖乖回房并没有让她觉得开心。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看到他难过的眼神自己竟然想拉住他。
怎么可能!他明明只是自己随手救下觉得好玩才带在身边,跟年少时在长泽山收养的灵兽没有什么区别才对!
她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方才写信被桑佑打断了,她向来样样都做得好,一切尽在她掌控之内,所以定是因为写信没写好让自己受挫了!
少女呼出一口气,静下心又抽了张宣纸用手抚平,可心乱如麻竟是迟迟无法落笔,半晌恨恨掷了毛笔。
都怪那小蚌妖!
*
冰裳这边心情不畅,桑佑也有些灰心丧气。
第二日启程时,桑佑收拾好行礼在门外等她,看到出来的少女顶着两个黑眼圈惊得愣在原地。
“你……你这是怕我们干粮不够,半夜做贼去了?”
冰裳瞪他一眼,还不都怪你!越过他往港口走去。
临行前,桑佑又不死心地再次劝她:“仙长,我们不去南海好不好?你要珍珠的话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找,如今去南海实在太危险了。”
此话倒是不假,如今的南海早就不复往日的河清海晏,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包裹南海的化龙海域终日狂风大作、阴雨连绵,连日光都甚少看见,运气不好碰上潜伏在海域深处的妖兽更是九死一生,出海打渔的船家都有意避开,俨然成了一片无人踏足的禁区。
冰裳咬着唇犹豫几番,答应他自己会考虑考虑。
可她心里却笃定,这一趟非去不可。
日日夜夜的离奇梦境早就深入骨髓,她一定要找到那颗珍珠,也一定要弄明白,梦里的人究竟是谁,为何每次见到他自己的胸口会变得饱满又酸涩,好像揣了一百只蹦蹦跳跳的兔子。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却似乎又极其恐惧那双捧着珍珠执着递给她的手。
二人继续向南而行,桑佑心里其实不太乐意冰裳非要去寻那什么鲛人,要珍珠的话问他不就行了,这东西冰裳要多少他有多少,而且听说那南海鲛人一族不仅生得好看又擅歌,常以歌声蛊惑游人去而往返。
一个便宜未婚夫还不够,以后难道又要多一个鲛人了吗?!
冰裳见他没精打采,这几日御水的速度都慢了不少,以为是连日奔波把这灵力低微的小蚌妖给累着了。她当机立断召出佩剑一跃而上,垂眸看着底下吭哧吭哧划水的蚌壳,扔给他一把灵剑,清了清嗓装出一副嫌弃的模样:“……你太慢了。”
桑佑看看灵剑,再看看冰裳,眨着无辜的眼睛说:“仙长,我灵力低微,父亲没教过我御剑。”
冰裳无语,往佩剑前端挪了挪,“那你上来吧。”
好耶!桑佑闻言迅速化为人形直接蹦上了冰裳的佩剑,前面的少女还在喋喋不休。
“你父亲怎么回事,御剑都不教你,这可是修行之人最基本的术法,就这样还敢让你一个花枝招展的小蚌妖四处乱跑,改天被人拐了都不知道去哪哭……”说到一半她又怕这番话万一伤了桑佑的心,轻咳一声放软声音安慰他,“不过你放心,等我从南海回来,有空就教教你,整个长泽山,论剑术一道,还没人比得过我!一定比你父王教的更好,师弟师妹平日都要贿赂我,本仙长才肯指点他们一二,小蚌妖,你有福了!”
少女柔软的发丝被风一荡,调皮地扫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桑佑心里也痒痒的,好像有蚂蚁在心口爬过,贪婪地寻找不停涌而出的蜜糖。
他可不是有福了吗?
冰裳一愣,小蚌妖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腰,虽然这一路打打闹闹从不消停,肢体接触自然算不得少,甚至自己还躺在他的蚌壳里睡过几次,可是……
这一次冰裳却觉得不自在起来,她求仙问道身体素质比旁人好些,出门在外图省事也懒得给自己裹上厚厚几层,此刻桑佑手掌的温度透过轻薄的衣料传到她的皮肤上。
这感觉怪怪的,原来他的手掌这么大吗?蚌妖的身体不应该是冰冰凉凉的吗?为什么放在她腰间的手这么烫,不对,他好像原本就是这个温度……难道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冰裳蹙着眉一通胡思乱想,腰间的手又悄然握紧了几分。桑佑越抱越紧,他温暖的胸膛几乎整个贴住了冰裳的后背,以一个环抱的姿势将少女箍在怀里。
这下是真的没法忍了,冰裳吐槽:“……你再往前一点,我就要站到剑柄上去了!”
把下巴搭在少女肩头的小蚌妖柔柔弱弱地开口:“仙长,我害怕,好高。”
冰裳额头青筋直跳,你一个蚌妖,难道还怕掉进水里会淹死不成?!
冰裳正欲出言,忽然之间狂风大作,不知何时卷起一团黑色飓风,佩剑失了方向于乱风中东倒西歪,冰裳再顾不上身后像条尾巴一样的桑佑,急忙念咒稳住佩剑。
几息咒语后,摇晃的灵剑终于定住,冰裳面色凝重地盯着海面上那团黑色飓风。
“龙卷风?不应该啊……此处海域一向风平浪静,而且这风的颜色,怎么如此古怪?”
她结印向那飓风飞去打算一探究竟,转瞬间异变陡生,原本在海面中央的风团竟然直直向她冲来,将整个佩剑笼罩其间!
灵剑困于风暴中心,彻底失控。处于风眼中心的冰裳呼吸被掠夺,难耐的窒息感传来,在与那风妖缠斗之际,她一伸手,先将桑佑推了下去。
“冰裳!”
桑佑眼睁睁看着少女孤注一掷的背影,狂风卷起长发,她半跪于佩剑之上稳住身形,右手指尖夹着一张澄黄的符纸。
冰凉的海水淹没了身体,他却连化为原形都来不及,挣扎着稳住身体后急急打出一道灵力直击那团飓风。幽蓝的灵力伴随着燃烧的符纸将弥漫天际的黑雾撕开一个裂口,冰裳立时收起佩剑,从缺口一跃而出,直直坠了下来。
“冰裳!”
桑佑奋力向少女的方向游去,终于握住了她的手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他用手抹去冰裳脸上的水渍,急道:“你没事吧?!”
少女愣愣地望着小蚌妖眸中快要溢出来的焦急与心疼,似乎万一她出事是比天塌下来还要要紧的头等大事。桑佑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她的腰,熟悉的温热驱散了海水冰冷的寒意。
南海这么危险,带着小蚌妖,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
少女嘴唇动了动,心头霎时变得柔软,鬼使神差说了句:“我答应你……不去南海了。”
桑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天际的飓风瞬移到了他们面前,冰裳神色一凛,转过身将桑佑护在身后,那风妖黑影一闪,竟是瞬息之间化为了七八个同样大小的风团,将二人团团困住,一时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他的真身!
冰裳心头焦急,捉妖符全被水浸湿了,又要护着这个小蚌妖,她简直分身乏术。
她不是桑佑这样天生善水的妖物,一个凡人修士在这里犹如虎落平阳,几番对峙周旋已耗了不少力气,忽然一个浪头打过来,风妖借机攻向桑佑。
“小心!”
冰裳一把将人拉过来避开黑影,突然后脑一痛,直接软在桑佑怀里晕了过去。
可恶,居然搞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