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诛仙峰,峰顶。
此处遍地焦土,空气中翻涌着灼人的热浪,任谁也想不到皑皑雪峰之上会有这样一个所在,四周的碎雪被热气蒸腾化作涓涓细流向峰底涌去,却又被结界阻隔困于光幕之内。
天玄长老“九重天这是以诛仙峰为水阵,存心要困死这只凤凰。”
天玄道。
结界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石台,有粗壮的锁链自一眼望不到头的天际垂下,锁链的末端牢牢束缚住凤凰的双足与脖颈,石台之上隐约可见金色的咒文,忽明忽灭不断闪烁,俨然就是迷心阵的范围。
桑佑惊异地绕着石台转了几圈,冰裳不动神色地打量着凤凰。
这便是初凰,她曾在过去镜中见过她的模样,那样高傲美丽的一位神女,如今被打回原形,气息奄奄。她原本光鲜亮丽的毛发如今零落无几,巨大的凤身被缚于铁索之中,有人来了也无甚反应,垂着头一副生死不知的样子。
天玄长老“她被迷心阵所伤,现如今晕过去了。”
冰裳又看了一眼初凰,她身上不见外伤,此刻却犹如垂死之人。
那迷心阵,当真如此厉害?
天玄长老退后几步,开口提醒二人:
天玄长老“你们也离那石台远些,这世间除了真神,也没几人敢夸口毫无心魔,芸芸众生,一入迷心阵便是死局。”
冰裳听话地后退几步,绕到凤凰的身后,飘逸的锦雾绫如一道流光飞出,顷刻间缠住了初凰的一尾凤羽。这锦雾绫瞧着华而不实,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她屏息敛气,瞅准了时机猛然抽回,趁那凤凰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卷着凤羽到手!
桑佑喜形于色,急忙凑了上去,却听天玄长老大喝一声:
天玄长老“小心!”
初凰竟不知何时醒了,原本她也是无甚反应,可一歪头看到冰裳的脸滚滚怒火自她眸间熊熊燃烧而起,嘶鸣一声口中霎时喷出一道烈焰,直冲冰裳而来!
桑佑“冰裳!”
瞬息之间一个巨大的蚌壳挡在冰裳身前,为她挡下这滚滚烈焰,是桑佑。
冰裳心头一紧,却又庆幸自己为他重塑了蚌壳,不然这一下桑佑怕是要被烤熟了,她赶忙扶住化为人形摇摇欲坠的桑佑,挥舞锦雾绫击向初凰。却见那凤凰不顾锁链挥动双翅,阵阵狂风席卷,初凰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颈上的铁链几乎把她的脖子勒得变形,她却不管不顾,直直冲他们飞来!
庞然大物的凤身撞开桑佑,已咬着冰裳的锦雾绫将她拽得站立不稳向阵法边缘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站在阵法前端的天玄根本来不及反应,她以灵力牵制着凤凰,却见她一甩凤身,发狠般拽着冰裳入了阵,身后还扯着拽住冰裳衣裙的桑佑。
*
桑佑“你是天欢……还是冰裳?”
桑佑目光复杂地盯着眼前女子,她言笑晏晏,抓着手中的锦雾绫款步而来,有淋漓鲜血自流光溢彩的缎带上滴落,却仍不染纤尘。
幻境冰裳“这重要吗?桑佑,不管我是天欢还是冰裳,你都爱上了灭族仇人,”
女子笑言,
幻境冰裳“你可真是罪大恶极啊。”
幻境冰裳“你的父亲,你的妹妹,你的子民,可都看着你呢!”
她边走边挥舞锦雾绫洞穿围在身旁的蚌族子民的身体,一个接一个……
老蚌王胸口破了一个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他大睁着双目僵硬地转动脑袋望过来,干裂的嘴唇颤巍巍说着:
老蚌王“吾儿桑佑,这一切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你竟不为我们报仇!”
……
幻境冰裳“听到了吗?你的父亲在怨你呢,你还要这样恬不知耻地活着吗?”
生着冰裳面目的女子笑语盈盈,扔给他一把剑,他认得那把剑,蚌族被入侵那日他曾以此指着天欢发誓要与她不死不休。
幻境冰裳“自裁吧!”
桑佑缓缓合起双眸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眸中已满是清明,他大步走上前去抓住女子的手臂,道:
桑佑“休要骗我,你以为小小迷境能困住我吗?叶冰裳不是天欢,她不会不顾我的意愿做出这种事……”
桑佑“而且,若是她想要我的命,我自会引颈就戮,可你凭什么?”
桑佑“你以为你顶着她的脸就能把我困在这里吗?”
女子的面目陡然变得狰狞而扭曲,锦雾绫贯穿了桑佑的胸口,他却感觉不到分毫疼痛。
*
另一边,叶府。
冰裳沉默地看着角落里正在浣衣的自己,那是七八岁的自己,年纪尚小,身量未开,若要说这便是日后会名满京城的叶大小姐怕是无人可信,她如今穿得跟府上的丫鬟无甚分别。
叶夕雾走了进来,眼珠一转趾高气扬地对着她一通数落:
叶夕雾“大姐你怎么这么慢啊,夫子还夸你聪慧,洗个衣服都洗得这么慢,笨死了。”
寒冬腊月,少女的双手浸在冰冷的水中,冻得通红,她唯唯诺诺地应着,不敢反抗,叶夕雾拿着皮鞭气势凌厉地一甩,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已是一道红痕。少女疼得“嘶”了一声,却也不敢抽回手,只能咬着唇忍住泪花。
叶夕雾哼笑道:
叶夕雾“这还差不多。”
夜里,母亲心疼地给她的手臂上药,她怯生生问着:
叶冰裳“姨娘,爹爹今日很忙吗?我的生辰他怎么都不来看看裳儿?”
在这府中,她甚至都不敢唤她一声娘亲。
母亲抱住她瘦弱的身躯含泪宽慰:
云姨娘“裳儿乖,爹爹很忙,等明年生辰他就来看你了,姨娘和弟弟来给你过生辰好不好?”
年少的冰裳在母亲和弟弟的殷切注视下吃了长寿面,可却还是不死心,她小跑着穿过后宅,转过假山,站在回廊中痴痴看着叶夕雾的屋子,窗户上映出许多人影,有爹爹,有祖母,有三哥,还有贴身伺候她的众多婢女,他们其乐融融笑作一团,与站在冷风中的叶冰裳仿若处在两个世界。
可第二年,爹爹还是没来。
正如她年年都吃长寿面,最后也没能长寿。
冰裳漠然看着自己走马灯般的一生,捏着锦雾绫的双手悄然攥紧,却始终无法干预这幻境中的走向。
叶家祖母“冰裳,你原是庶出,宣城王妃这个身份自是不配,夕雾身份高贵,又心性良善讨人活泼,不如你去同宣城王说说一同纳了你们姐妹二人,她做正妃你做侧妃,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见厅中女子不卑不亢沉默站着,一副视若无睹的姿态,高位之上的叶家祖母又皱着眉问了一遍,
叶家祖母“冰裳?”
冰裳这才回过神来,见满堂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终于到我了吗?
她扬唇傲然一笑:
叶冰裳“好啊。你我祖孙一场,我这便送祖母上路。”
手中的锦雾绫飞出缠上了叶家祖母的脖子,冰裳拽着锦雾绫狠狠一勒,堂上之人已然咽气。
满座哗然,叶夕雾面色一白作势要来打她,却有人比她更快。
眼见着叶啸与叶清宇一人执剑一人持枪冲了上来,冰裳面目表情挥出锦雾绫缠住了二人手中兵器甩了出去,还不忘打出一道灵力制住在一旁掐诀的叶夕雾。
你还以为我是从前那个不敢还手忍辱偷生的叶冰裳吗!
这些年的屈辱,全都还给你们!
叶家的下人个个面色惊恐退避三分,这温温柔柔的大小姐现如今活像一尊杀神,厅堂之内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冰裳轻轻一抖,将锦雾绫上的血渍甩干净,面无表情踏出了叶府。
叶府外竟是伽关城墙,远处是驾着骏马阴柔俊美的新帝,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冰裳眼眸一沉,恨得咬牙:
叶冰裳“澹台烬……”
我要你的命!
她挥出锦雾绫,低声念咒,原本不过几尺的锦雾绫瞬间变大,抵挡住箭羽将身后军士齐齐护住。片刻后她细听动静,发觉箭雨已停,眸色冷凝,挥袖一甩锦雾绫将那箭羽又甩了回去!
城墙之下传来数不清的痛呼声,冰裳冷眼看着澹台烬自作自受,那箭擦着他的面颊而过,惊得男人面色一白,身下马匹被箭射中,他勒住缰绳试图制住战马。
冰裳却已从城墙之上飞身而下,她掐住澹台烬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眸中恨意滔天。
都是你!
属于叶冰裳的安稳人生尽是被你给毁了!
他控制着黎苏苏杀了萧凛,将盛国遗民的希望尽数浇灭;他高高在上地审判她的罪孽,让她与萧凛两心相隔,至死才知他的心意;也是他逼迫着她去死,彻底夺了她生的权利!
若说在过去镜中洞悉一切,对黎苏苏更多的是厌恶与嫌弃,可对澹台烬这个罪魁祸首,她只有刻骨铭心永世也无法磨灭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