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清

她终于也收了那副娇嗔之态，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却并不说话。

他倒是先移了步，转而又回眸，冷冷道：“我现在要去城主府了。你乐意在这里杵着便杵着罢，但若要探视金瓶儿，绝不可能，不要无理取闹。”

她没有跟上他的脚步，又一次让他失了算。但他也没有为她而停留，而是大步流星地往城主府去。青云门的那几个抓到一个万毒门弟子，他要赶在他供出什么之前，将他带回城卫府大狱。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生气地跺了跺脚，甚至大骂了一句：“颜烈，你这个混蛋！”若不是金瓶儿的几次点拨与撮合，自己也不敢那般向他表明心迹。而现在她被自己的心上人关进大牢，自己却连探视都做不到。

她转身准备进城卫府的时候，那名没眼力劲的城卫还想拦她，她极气地瞪了他一眼：“我现在要去你们老大房间里等他，不去大牢探望金姐姐，你还要拦么？”

“这……”那城卫瞧着刚才的一幕，也觉得这舒窈和自家老大关系不一般。可他到底是万毒门弟子，在没有得到明确的指令之前，他依旧还是打算尽忠职守地一拦到底。

“我有东西落在你们老大房间了，我现在去拿东西，顺便等他回来。”舒窈瞧他又吞吞吐吐不肯放她过去，便柔声道。硬的不行，便来软的。

“那……要不小的帮姑娘去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然被舒窈打断，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将唇凑到他耳朵边上，缓缓呼着气儿，声音也自是娇媚无双：“落下的是贴身的衣物哦，小哥也要帮我去取吗？”

声音不大不小，王老二听见舒窈这般说，不禁一个踉跄，就连他这等大老粗，听见这种话都不禁面红耳赤起来，觉得这真不像一个女孩子家家该说出来的话。那万毒门中没有女子，守门的城卫自是没有见过舒窈这种做派，整张脸已经红了个彻底，又愈发认定了她同秦无炎的关系不一般，终于退到一旁不敢再拦她。

颜烈回来后一头扎进了城卫府大牢许久。后来是王老二提醒，舒窈还在等他，这才一脸阴沉的向守着大牢的城卫吩咐道：“给我看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更不许放出去。”

舒窈就在屋子里等了很久。听见开门声的她自是狂喜，蹦达着便扑了上去，不管不顾的挂在他脖颈之上：“颜哥哥，刚才对不起嘛。”那声音软软绵绵，柔得心口暖暖的。

被她抱得有些紧，但他却不想挣开，只好摸了摸怀中的小脑袋。

“我就只去看一看瓶儿姐姐，就看一眼，一会儿就出来，好不好？”见他没有说话，她用那娇娇糯糯的声音道。

一句话将他从方才还有些享受这片刻甜蜜的心情中，拉回现实。他们之间，现在该有一个了断了。

他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这不可能。”他回答，那冷漠的口气与方才在门口时更甚几分。

“为什么？你明知道瓶儿姐姐和城主情同父女，和小环、和我都情同姐妹。她不可能下毒……”

“因为毒是我下的。”他打断她，转眸不去看这抹娇俏的影子，也无视了她眼底的情意绵绵。

“你说什么？”她惊诧地瞪圆了双眼，不知是不想信还是不敢信，她极快地理了理心绪，缓缓问道:”你为什么要下毒？”

“因为我是万毒门的毒公子，秦无炎。我自然要为师门办事。何况，若是办不好，我会死。”他的声音依旧冷冷地，舒窈却觉得他眉目间被染上了几丝萧索，“你希望看到我死么？”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缓缓道：“我早就猜测过，你应该不会是普通人。”

秦无炎闻言，对上她清澈如一泓清泉的眼眸，不知为何心底却隐隐浮起些许愧疚和不忍。他转眸不去看她，缓缓道：“我接近你，只是为了方便出入城主府，在城主的饮食中下蛊毒。”

舒窈猛然抬眸，脸色已经大变：“你说什么？”

他转身走到桌子边，似无所谓般，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在说，我对你，毫无怜惜之意。不过是在利用你方便我给城主下毒罢了。”

舒窈只觉得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她努力地做到像他一样的淡漠冰冷，但眼眶之中分明含着的泪却出卖了她：“若是对我无意，为何要送我珠钗？我们相识五载，我们在一起过的每一个节日，每一个回忆，都是假的么？”

“何必装得这般可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含泪的眉眼，反问道：“你就真的那么无辜吗？你不是也有很多秘密吗？你接近我，难道目的真的那么单纯？”

舒窈听了，忽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他没有躲开，也没有去拦，硬生生挨下来。她那一巴掌力道极重，一张俊俏的面颊上，左边多了一道红色巴掌印。舒窈讶然，眉眼间染上一丝愁绪与悔意：“你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不躲。”

“如此，我们便两清了。”他淡漠地说。

舒窈忽然一震，高声道：“你休想！”她抬手想要抚上他俊逸的面庞，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五指痕迹，却终究不敢覆上去，“我们相识五载，我真心地想着你，念着你。你当初能从那只狐妖那全身而退，你有能力将长生堂彻底从渝都拔除，你讳疾忌医，让我愈发猜测你到底是病了，还是别有缘由。我心存许多疑惑，但只要你不说，我便不问。因为我觉得，既然倾心相许，便应该信你。不该知道的事情，我从来不去打听。你却说我接近你，是另有目的？简直可笑！”

秦无炎眼眸中，一抹慌乱一闪即逝，他唇角微微勾了勾，淡然道：“所以你想着的，念着的，信任的，是颜烈，不是秦无炎。颜烈的人生到此为止，已跟我无关。我们之间，就此两清。”

“我不要跟你两清！你是颜烈也好，秦无炎也罢，不管你是谁。我从未别有居心，只是想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舒窈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眼前人便是心上人。”

她眼眸之中含着的热切情意不加任何掩饰，她仿佛将自己那颗装着他的整颗心，鲜血淋漓地挖出来，只为了捧到他眼前。

“不要忘了，我才刚刚陷害了你的好姐姐金瓶儿，毒害了城主和小环，往后或许还会毒害更多人。我是便是人们口中的魔教妖人……”

他的话忽然全部被堵住，这是她第二次吻他，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在锦绣坊中，喝醉了酒，大抵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她嘴唇很软，却带着无限眷恋的微热，细细描摹他的唇。他心中动容，想要伸出双手去拥抱住她，却终究没有这样做。

她看向他平静的眼睛，面对她的吻，眼前的男人竟无动于衷。她感受到深深的绝望，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视线。

他依旧平静地看着她，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缓缓又说道：“我对你，毫无怜惜之意。”

热情的吻忽然成了吻别的仪式，舒窈眼眸中明明含着泪，却勾起唇角，自讽地笑出声来。她此时才有些明悟过来，不管是她精心为他准备吃食，冒雪只为给他送去热腾腾的饭菜，抑或是为了送他一个亲手绣的荷包，本不擅长绣花的她将自己的手指扎得千疮百孔，都不过是感动了自己而已。她总是充满了热切的期盼，在脑海中不断设想着他见到她的每一个场景，或是他能感动得给她一个拥抱，或是能够将她的好都铭记于心。然而在他看来，那不过是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罢了，承载不住她所倾注上去的感情，也并不足以打动任何。她忽然转过身，不再看他，目光中已是空洞，宛如死灰，推开门，消失在夜色中。

他心中抽搐一下，面上却依旧是那般冷漠神色，缓缓开口：“可看够了？也该现身了，师兄。”

百毒子从他案几旁边的窗户翻身进来，将手中一把短剑、一个炼药用的香炉放在案几之上。他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你身为万毒门的首徒，师父遇险，竟然不闻不问，还有心思和这个女人在此纠缠不清？”

“哼，”秦无炎冷哼一声，“师兄，你也敢说我？师父受伤，空桑山内布置尽毁，而你……又做了什么？”

“你！”百毒子拧眉狠狠瞪着秦无炎，复而又轻叹了一声，“也罢，事已至此，师父命你自行其事，尽快夺下渝都城。”

“不用你来指挥我，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我心里清楚。”

“秦无炎！”百毒子咬牙道，“兽灵血蛊和斩相思已经都交到你手里了，这次要是再搞砸，你应该知道，回去以后……会是什么下场。”

“师兄，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哼，”百毒子抬眸，一脸讽刺：“本来，师父还说让我请师弟的心上人回毒蛇谷做客，好好保护起来，免得师弟你在渝都城有后顾之忧。如今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师弟对这姑娘好狠的心，好精明的算计呐。”

秦无炎的心头一紧，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却又颓然松开：“什么心上人？师兄说笑了，不过是留她在城主府里，还能有些用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