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疏离

青云弟子终于找回了崖燕草，这让被阴霾掩盖许久的城主府，终于看见了曙光。

舒窈和赵渝一道将崖燕草入药熬好，赵渝送去了小环房间，舒窈便送了一碗去前厅给城主服下。

不想前厅里，曾书书和秦无炎正在和城主议事。刚进厅门时，便感觉到直刷刷的两道目光，冲着自己而来。她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只端着托盘往城主所在的地方去，伺候城主将药喝下。

曾书书应是刚从小环房间过来，关切道：“外公，那红蜻蜓和毒人，俱是万毒门的阴谋，您喝下崖燕草后，好转些了么？”

“确实好多了。”

“那就好。小环刚才也喝下了崖燕草，她也好多了。”此时他话锋一转：“看来此事的确与金瓶儿无关，要不咱们把金瓶儿放出来吧？”

舒窈听见他提到金瓶儿，也放下托盘在城主面前跪下，道：“舒窈也愿意为瓶儿姐姐作保，她与此事绝无关联。”

“慢着，”秦无炎没有理会舒窈的话，转而向曾书书道：“你说金瓶儿与毒药无关，那么之前锦绣坊送往城主府的酒乃是毒酒一事，又如何解释？”

“多半是有人要陷害她。”曾书书道。

秦无炎的目光从舒窈脸上一扫而过，最终却依旧停留在曾书书脸上：“若有人故意陷害，又怎会提前知晓我要前往锦绣坊搜查？”见曾书书答不上话，秦无炎背过身，不再看他们，“你们找到的证据，只能证实毒药乃万毒门炼制，却并不能证明金瓶儿未与万毒门勾结。万一放出来，再次威胁到渝都的安全，该怎么办？”

舒窈站起身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无炎，一字一句道：“可是你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证明锦绣坊参与计划。”

秦无炎眼底深处似乎带了一些笑意，对上她的目光，他在赌，赌她不会出卖他。

“舒窈，书书，你们都不要再说了。”城主虽唤了两人的名字，目光却停留在舒窈的脸上，“舒窈啊，你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我也知道你和金瓶儿情同姐妹，关心则乱。否则按着规矩，我是容不得你在此说话的。”

舒窈一愣，想起自己不过是一个下人，主人家说话，自己这般插嘴，该是要被掌嘴的。她慌忙福身下去，道：“舒窈知错。”

“都怪我此前过于纵容，方酿成此患呐。这些日子，我也已经好好思量了一番。”老城主道。

“外公，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再……”

城主开口打断了曾书书的话：“书书啊，我这条命不要紧，我担心的是全城百姓啊！”复而又向秦无炎道：“颜烈，魔教中人防不胜防，你必须彻底查清楚，莫要再生出几年前老孟的那般事端，不可贸然放人啊！”

舒窈不知道老城主在此时当着她的面，提到自己那个便宜爹爹，还有什么目的。但无疑是在敲打她。先是长生堂的孟骥，再是合欢派金瓶儿，都是与她相关之人。此事即便与她无关，却也已经值得被怀疑了。

秦无炎向城主一拱手，应道：“是”。

众人散去，仅剩下秦无炎扶着城主进了内院里。他将金瓶儿所招认的，偷图纸一事幕后主使乃是李洵一事，如实告知城主，再顺便将偷取募银一事也栽赃到他头上。

然后他就去了下人房所在的院子里。已是下午轮过班的时辰，舒窈方才当值，现下应该要回房休息了。他在她房门口默默等待着。

那穿着紫色城卫制服的身影一撞入眼帘时，舒窈当即愣在了原地，心脏忽然被揪住，双腿就像灌了铅一般。愣神片刻，她还是冷静地走到他面前，就如所有其他的小丫鬟见到他一般，微微福了福身，道了一声：“颜护卫安好。”

秦无炎眉头拧起，似乎对她这等疏离的态度有些不满。他向她伸出手来，似是想要拉住她。舒窈却灵巧侧开身子，刚巧躲开他伸过来的手。然后她推开房门，闪了进去，刚想将秦无炎拒之门外，他却伸手拦住即将关上的木门，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就这般不想见到我？那又为什么替我隐瞒？”

舒窈抬眸对上他的眼，心间一颤，颓然放弃了正拉着的门把手，后退了一大步。秦无炎闪身进来，阖上门。

舒窈一时心乱如麻，自行找了个凳子坐下，不再去看秦无炎。那小狐狸本在床榻上睡着，许是发觉了气氛怪异，跳上舒窈膝盖，舔了舔她的脸颊，似乎是安慰她。

她淡声回道：“若是刚才城主让我继续说下去，我一定会老实告诉他，你就是毒公子。”

“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赌，赌生死，赌运气，赌命。”他无所谓的态度，就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我拿我的命做赌注，赌你舍不得我死。”

舒窈的脸色白了白，嘴唇死抿，眼底慌乱渐起，最终却化为怒极的利刃，似乎要将他的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她咬了咬唇，道：“瓶儿姐姐会怎么样？”

“最多将合欢派势力驱逐出渝都。”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睛，提醒道：“金瓶儿可是合欢派的妙公子，你应该早就知道吧？想要她的命，可不容易。我自然懒得去费这个力气。”

秦无炎突然笑了笑，却只一瞬，便一本正经地说道：“渝都现在几乎已经在我掌控之下。你既非正道之士，也非魔教教众。便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待着，做你的普通人。无事时不要出来乱逛，别让我为难。”

“你到底为难什么？”她怒极，努力控制着情绪，想要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因为怒气而颤抖，“若是你对我从来没有动过心，今日又何必来提醒我这些？我是生，还是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无炎脸色微变，情绪复杂：“这五年里，你帮我不少。即便事先你不知晓我的目的，但我也不想欠你人情。”

舒窈不愿相信，依旧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找到一丝动摇，触碰他到坚毅的眼神时，终于颓然叹道：“你不想欠你师父人情，所以将你的一辈子都赔给他了，是么？”

秦无炎淡然地看着面前女子眼中的绵绵情意，平静道：“是的。对你也一样。我不愿欠你人情，仅此而已。”

嘴角的苦涩荡开，但是她这次没有忍，反正也已经不再有眼泪了。心如刀割般疼痛，痛到麻木，最终冷冷下了逐客令：“话说完了？那你可以走了。”

待到秦无炎走远，赵渝才敢靠近舒窈房间的门。他双手紧握，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有开口，而是转头看向秦无炎离去的方向。他朝她伸出手去，想去安慰她，摸摸她的脸颊。但对上她冷然的双眸，又怕太过唐突，僵在半空中，收放皆难。

舒窈却是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忽然埋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他抬着的手僵了半会，才放在她背脊上，一下下拍着，就像一个老母亲在哄哭泣的孩子。他斟酌了半晌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问道：“秦无炎……他……”

舒窈忽然止了泪，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脸惊恐的看向他的眼睛：“你偷听我们说话了？你怎么会知道他是……”

赵渝的神色难得的凝重，踟蹰间又未细说，舒窈知道他担心城卫府里隔墙有耳，便只拉着他出门，道请他吃饭。

舒窈倒是难得下一次馆子，索性便拉着他到了渝都最好的饭馆，名为“山海苑”。此时还未到吃晚餐的时候，饭馆里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舒窈挑了小包间坐下，也学着那些个大爷们扯着嗓子喊了句：“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烈的酒给本姑娘端上来。”

都说一醉解千愁，那么便醉一次，或许能忘却掉失恋的痛苦。

赵渝张罗着点了舒窈最爱吃的烤全鸡和几个小菜，看了看周围，除却远远的几桌客人外没有旁人，这才压低了嗓音对舒窈道：“我早就知道颜烈是谁了，所以我才提醒你离他远一点。可惜，你从来没有听我的。”

“你每次说话只喜欢说一半，我干嘛要听，理由呢？我又不会出卖你，你怕个什么劲？”舒窈没好气地说道。

那小二推门上了一坛女儿红，舒窈接过来，迫不及待地给自己斟满了一杯，端了杯盏一饮而尽。醇厚的酒香倒是沁人心脾，可是怎么入口又苦又辣呢？她猛然咳了几声，赵渝起身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给她顺气。

赵渝看着舒窈，极认真又极严肃的说道：“舒窈，我只是怕你不信。但是，我……我是从另一个时空来的。你还记得我十岁那年落水的时候么？”

舒窈才被那酒呛到，正顺着气儿，疑惑地看向他，他继续道：“从那之后，我就多了许多本应不属于我的记忆，我近来才发现，我的那些记忆正一样一样地实现。我害怕大家把我当做异类，毕竟我……”

舒窈又给他也斟满了一杯酒，缓缓道：“我小时候曾经听阿娘讲过许多这个世界上的奇人异事，你所说的，我也听她说起过。我相信你。但我不想听这些，我想知道关于秦无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