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除害

女孩子身量不高，黑纱覆面，一身夜行衣将身形勾勒得玲珑有致。她缓缓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不着痕迹地将颜烈和那叫胡媚儿的女子隔开，缓缓对那胡媚儿道：“收手吧。他不过是利用你，养肥了你，再交给他师傅吸食内丹。”

胡媚儿轻笑出声：“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我是顾念着同族之谊，不愿你步那猫妖的后尘。你赶紧离开渝都，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女子道。

“原来是同族。”胡媚儿的眼睛滴溜溜在女子与颜烈之间流转，似乎完全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抬手一指，“妹妹不过是想救他，若是喜欢他，我这做姐姐得让给妹妹便是。总不过只是一个男人，让了这一个，还有千万个，但妹妹若要我收手，那必不可能。”言语之间，竟像是在谈论一件货物。

颜烈看着眼前黑纱覆面的女子，缓缓道：“你来了。”言语中竟全是笃定的意味。

舒窈一愣，旋即安下心来，她没有理会颜烈，缓缓向那女子道：“你前些日子曾夜探城主府，想来已和他之间有了什么约定。但我想告诉你，他从来不是什么会遵守约定的良善之辈。”

“妹妹真当我这几百年的道行是摆设？”胡媚儿反问。

“我一向偏安一隅，只求个安稳度日，你想要以采阳补阴之法修炼内丹也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不忍看你被人算计，所以好心相劝。”

“偏安一隅，与你无关？”胡媚儿好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她抬手指了指颜烈：“若是我执意要用他来修炼呢……若是我想要他的命，你还会说与你无关么？”女子轻笑出声，忽而抬手施法。

舒窈反应极快，闪过她的攻击，差一点面纱就要被她以法术揭下。颜烈飞快向那胡媚儿施了一个定身蛊，转而道：“想要在下命的人很多，却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本事。”说罢，拉起一身黑衣的舒窈从窗口遁逃。

“痛……痛……”才刚落地，颜烈搂住她的腰刚想施展轻功遁走，女孩子却痛呼出声。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中有黏腻的触感，令他心惊。他抬手一瞧，手上已是沾满浓黑的血液。他再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抬手抱起她，避开那腰间伤处，迅速逃离了是非之地。

本来就已经是深夜了。颜烈刚刚想要放下怀中抱着的女子，却发现她气息浅浅，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他取下她覆面的黑纱，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放下她的动作也不自觉轻柔了许多。他略施小计，让她睡得更沉了些。

待到她醒来之时，却是在城主府中自个的房间里。腰身上的伤口不大，已经被很好的处理过，还敷了极好的药。就连那身夜行衣，也被叠得整整齐齐，被藏在了她的枕头下。

受伤的事，她并不敢声张，白日里便同往常一般当值。颜烈一大早便来了城主府，关上门与城主密谈了许久。待到打算奉茶的舒窈手中的茶，已经换了几次，他才从正厅中出来。见到舒窈，他大步流星的迎上去，道，“不必忙了。”

舒窈愣住，想起昨晚自己的伤口被包扎得如此好，忽然羞红了脸，点了点头便不敢再抬头去看他。

“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说么？”颜烈问。

她抬起头来，往周围看了看，又低下头，道：“你要我说什么？”

颜烈没有再难为她，城主府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几日后，舒窈腰身上的外伤已然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舒窈给熟睡的小狐狸盖上了被子，又将枕头放在被子里，好似自己正睡着一般。然后起身换了那身黑衣，闪出了城主府。

她直接翻墙进了城卫府的后院，腰身上的那道外伤被扯得生疼，也不知好不容易结的痂是不是又裂开了。她走路的时候小心地抚着腰身，连带脚上也有些微微的一瘸一拐地。颜烈的卧房里还亮着灯，她停下脚步，临到了地方，反而踟蹰起自己这大半夜的翻墙跑进一个男子的卧房门口，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她继续缓步上前去，离那木门越来越近，脚步却愈发慢下来。黑暗的夜里，从卧房内漏出的灯光照亮她前方的路，也让她看清了前方立着的人。

颜烈就立在那，静静地看着她，仿若算准了她一定会来，他迎上去，沉声道，“这黑纱覆面，是以为我还认不出来？”

颜烈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避讳地直视着她，莫名地带着一种压迫感，让她夜行衣下的每一寸肌肉都紧张起来，她抬手将那黑纱扯下，微微仰起头，坦然对上了颜烈的目光。

不得不说，颜烈是一个非常好看的男人，面容英俊，身姿挺拔。他低着头，目光笔直地望着已经站在他面前的舒窈，眼底深处幽深如寒潭。

“进来说话把。”颜烈打开门引她进去。

这是一间宽阔的卧室，自是她那间在城主府的下人房所不能比的。中间那张黑漆的案几上，整齐堆放着些许卷宗，还有笔墨。旁边便是一张床，明明将卧室划分成了两个区域，却未用多余的装饰或屏风隔开。

他引她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然后她便低头喝茶也不说话。

“深夜来此，你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吧？”颜烈扬眉道。

舒窈愣了一下，放下茶杯，嘴唇动了动，终究有些迟疑，踟蹰片刻，缓缓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天我只是听王二哥说你要去兰香坊查案，我知道那里有狐妖作祟，你只是一介凡人，怕你有事。却不想，原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你比我以为的要更强。”

颜烈在心中莫名一暖，除却青龙大哥，或许舒窈还是第一个这般担心他安危的人。可是她担心的到底只是身为普通人的“颜烈”而已，并非“毒公子秦无炎”。思及此处，他不禁嗤笑出声。

看他这般反应，舒窈倒有些慌了，怯生生地唤道：“颜哥哥？你……”

“你也很意外吧？最后反倒身为狐妖的你，要靠一个凡人来救？”颜烈道。

舒窈倏的红了脸，低头道：“我虽是天狐一族的后裔，却并非狐妖。我母亲是一只六尾灵狐，我是她和人类男子结合生下的孩子。所以我……呃…… ”她有些不好意思，是以低下头吞吞吐吐的，“我还不会法术……”

颜烈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勾起一抹笑意来，看着她：“那你还敢来兰香坊逞能？”

“我这不是……怕你会出事么……我想着那狐妖好歹也看着和我同族的面子上，放你一马。”

她傻得让他有些意外，大抵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明明就自顾不暇，还要去担心别人的安危。

“然后，她还是动手了，还伤了你……而你连逃跑的本事都没有。”他开口提醒道。

舒窈被他说得有些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颜烈看着她这般窘迫，也不再揪着兰香坊的事情不放，开口问道：“那日你说要吸食狐妖内丹的，是你爹的师傅？”

舒窈点点头，道：“那人根本就不是我爹。其实……我跟你说的阿凉，是我的亲娘……她也被那个人吸食了内丹，所以化为了原形，也许再也修不成人形了。”说到这里，舒窈的情绪整个都低落下来，“渝都的城主府不简单，也许能找到令我阿娘恢复人形的力量，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头绪。那个力量应该很强大，我那个便宜爹爹留我在身边，应该也是为了伺机夺取这个力量。”

颜烈心底明了，她所说的一定便是“天书”之力了。

“你并不知道你爹……孟总管的来历？”他问。

舒窈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他擅长炼制丹药，追求长生之道，或许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吸食你母亲内丹的人，应当是长生堂的堂主，玉阳子。”他说，“许多年前，他带着长生堂众人，叛出魔教，而后便在江湖上失了踪迹。”

“那你怎么会知道？”舒窈蹙眉反问道。

“你想不想，让你那个假爹爹，滚出渝都？或者，直接去死……”颜烈勾了勾唇，直接无视了她的问题，语出惊人。

“当然想！”舒窈点头，“我做梦都想替我阿娘报仇。可是，我也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我曾经想过求助于城主，可是他在渝都多年，深得城主信任，光凭我一个小孩子的一面之词，手头上又没有证据，城主不会相信我。也许还会给我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我不敢。”

颜烈看着舒窈，他知道她并没有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信息都和盘托出，尤其是关于“天书”的那一个部分。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哪怕他身为一个凡人，如何从天狐一族的媚心术中全身而退，如何一眼便知晓那胡媚儿的身份。他那日留下那样多的破绽，舒窈似乎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哪怕到了现在，她也没有问他关于他身份的事情。此女若非心机深沉得可怕，早已洞悉了一切，就是傻得天真，如此轻易便相信一个毫无干系的人。

他勾唇，定定地看着她，忽然伸出手，用力紧紧握住她的，道：“若是有合适的机会，到城主面前告发他也并无不可。你只管说你知道的，旁的事，交给我。”

颜烈此刻的眼神，忽然让舒窈感到有些不安。她似乎有些不信，试探般问道：“你……真的可以么？”

她的心里隐隐的，总觉得仿佛哪里有些不大对。但是她没有机会向秦无炎问出些什么来了。她只瞬间觉得天旋地转，脑袋愈发重，无力撑起，顺着桌子趴上去，便不动了。

颜烈唤了她几声，她没有动。于是终于安下心来，起身抱起她，放到床榻之上。

他大抵还是第一次好好的打量舒窈的面容，总是听城卫府的兄弟们提及舒窈时，都说舒窈姑娘好看，毫不掩饰对他的羡慕。许是他见了不少修仙的貌美女子，便对寻常美貌见怪不怪了。昏黄烛光从侧面洒到了她的脸上，令她长长的眼睫在皮肤上投射出一片暗影。都说天狐一族皆貌美，可她大抵是因为混了人类的血统，并非倾国之姿。他见过正魔两道的貌美女子不少，眼前之人尚且不及那胡媚儿的半分媚态，也不及那金瓶儿的娇艳。但她的睡颜很恬静，五官的线条很柔软。她的样子，让他可以无须生出什么戒备之心，甚至莫名想要多看几眼。

然后他站起身来，抽出万毒门弟子拦到的信件，微微勾起了唇角。长生堂么……马上便要在这渝都中消失了。

当舒窈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心底想的那个人。她起身揉了揉眼睛，才将眼前的一切看个分明。颜烈的屋子里除了她和颜烈，老城主竟也坐在桌子旁，旁若无人的饮茶。此时门窗也都关得严实。颜烈伸手扶她坐起来，她的眸光在房间内流转着。颜烈缓缓开口：“我已查出，长生堂玉阳子首徒孟骥，隐匿身份，卧底于城主府做了总管，现下已然派人去抓了。之前为了你的安危，只得出此下策，将你留在城卫府。现在你已经无须担心，尽可知无不言。”

城主一改往日里那般和善模样，他的眸色晦暗不明，却盯住舒窈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他平日里太过和善，对舒窈这些下人们也太好了些。让她以为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忘记了他还是渝都城黑白两道通吃的一城之主。

他的眼神让舒窈打了一个寒颤，她起身在城主跟前跪下，还没有开口，便听城主道：“颜护卫，我要和舒窈单独聊聊。”

“是。”颜烈应声而退。

“现在，你可以知无不言了。”城主才刚刚经历过属下的背叛，就连声音都苍老了几分。

舒窈没有说话，她只抬手，解开上衣的衣带，只余下一件贴身的抹胸，转过身去，背对着老城主。少女娇嫩而白皙的后背上，爬满了蜈蚣一般的鞭笞伤痕，蔓延进里衣之内。老城主的也暗自心惊，道：“这是……”

少女将脱下的外衣穿好，转过身时已泪流满面，她抽噎着：“我阿娘怕我也被人抓去吸食内丹，伤了性命，便封印住了我身上的内丹之力，让我失去了许多记忆，并不记得什么万蝠古窟。那孟骥大抵是不信我真的失忆，经常拷打于我，逼问我万蝠古窟的入口在哪。”她深深的向城主叩下头去，“但……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城主扶起她，道：“你是个好孩子。”他哀叹了一声：“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甚至都不知道什么长生堂。只是眼看着……那人将我阿娘……”她终于泣不成声，少顷，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抽噎道：“我没有证据，我怕您不信我的一面之词，我也怕……我怕他又打我。”

沉默片刻，隔着木门，舒窈听见门外男子的低语声，片刻后，脚步声渐远，周围便静了下来。他推开房门，朝城主拱手赔罪：“城主，那孟骥逃了。”

舒窈有些意外，一时间竟呆住了，心脏突然怦怦地跳起来。倒是城主，仿若一切皆在预料之中，淡定地吩咐道：“加强渝都城的守卫，既然逃了，就让他们长生堂，再也没有机会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