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元宵

年还没有过完，舒窈却已经闷在房里好几天了。赵渝倒是来瞧过她，只是她连门也没让人家进来。

元宵节的时候，金瓶儿倒是登门拜访了城主。还顺便得了城主金口玉言，拿下新一年里城主府衣装、料子的订单。瞧着舒窈奉茶时心不在焉、眼睛微红的样子，倒是吃了一惊，惊诧道：“哟，舒窈妹妹这是怎么了？到好似过个年还消瘦了几分？”

“她啊……大抵是有心事啊！”舒窈一向乖巧，得城主喜爱，城主也自然多几分关心，接过舒窈奉上的茶盏，看着她道，“待会啊，也不用你伺候着了，随着金老板去锦绣坊，把新买的料子取回来。”表面让她去取料子，实则知晓她与金瓶儿一向投缘，若是让金瓶儿开导她两句，也比闷在自个房中好。

“是。”舒窈乖巧地笑道。

和金瓶儿一道出城主府的时候，她几乎一言不发，和素日里，一见着金瓶儿和丁玲，便叽叽喳喳说不完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的事儿啊，我都听说了，就算是当众拒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喜欢就得拒绝，怎么就惹得你躲在房里不敢出来了？”金瓶儿深知舒窈本就不是个怕事儿的主，她握住舒窈的手，道，“就是那些个流言蜚语，什么房里藏人之类莫须有的混账闲话，你也大可不必理。”

“可若不是莫须有呢？”舒窈嗫嚅道。

“你说什么？”刚刚才跨出城主府的大门没几步，金瓶儿就被舒窈的话惊得呆住了。

“除夕夜，在我房里的是颜护卫。”她小声地在金瓶儿耳边道。

“啊？”金瓶儿的嘴巴惊得半天都没能闭上。

倒是舒窈惊慌失措地捂住她的嘴，道：“好姐姐，你可别说出去。”

颜烈才上任不久，金瓶儿却已对此人有一定了解。要想在渝都城立足，城卫府的人是万万不可得罪的。渝都城不大，颜烈手中权力却不小，也算得上是“新贵”。是以她派丁玲去送过两回礼，都被挡了回来，后来只得亲自去，却不想对方是个软硬都不吃的。永远一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态度，做派倒也还算君子，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会三更半夜里出现在女子闺阁之内的登徒浪子。

二人直到进了锦绣坊，才好好坐下闲聊起近日的事。舒窈自是隐去了赵渝的警告、和自家爹爹同颜烈的密谈不提，只捡了些自觉能说的告知了金瓶儿。眼下正值元宵节，街上摆满了各色花灯，虽是夜市却亮如白昼。金瓶儿取了城主府要的料子，索性便拉了这情窦初开就为情所困的小姑娘上街猜灯谜。

一条街尚未走完，远远便瞧见城卫府的人正在巡街。大抵因着今日元宵节，街面上凑热闹的人多，连城卫府巡街的次数也更密集一些。不得不说，自打颜护卫主管了城卫府，渝都城的治安好了许多。

渝都城内有条河渠，环城而倔，穿城而过，据说是为了护住天地灵脉所建。舒窈和金瓶儿沿着河边，走上一道拱桥。那河边挂满了花灯，许多莲花灯也渐渐往那河的中心飘过去，别有一番风景。舒窈却心烦意乱无心去瞧。她本无心的一瞥，却瞥见一紫色戴着冠帽的熟悉身影，带着几人从河边小巷中出来，沿河而行。心脏忽然就跳漏了一拍，再也挪不开眼睛。

金瓶儿也是个机灵的，顺着舒窈的目光一瞧便掩嘴轻笑起来，打趣道：“我当是谁呢。我们舒窈妹妹这一路都心不在焉的，花灯再好看也没被吸引住，原是心里头有惦记的人，这一见着，便什么也看不进去了。”

舒窈却羞涩地直跺脚：“瓶儿姐姐！”而后她轻呼出一口气，似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她转过头，只当做自己看错了。

“颜护卫！”金瓶儿却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受到舒窈想要逃避的情绪，她上前去高声唤道。

颜烈听见声音，指挥城卫继续巡街，自己转过身去，礼貌地道了一句：“金老板。今日倒是巧了。”抬眼去看，却是舒窈立在金瓶儿身侧，被金瓶儿亲昵地拉着手。

大抵是因着元宵节，舒窈穿着比平日里更鲜艳些，在一身红衣的金瓶儿身边站着，因着年岁小，身量也要矮上一些，却没有被夺去她应有的光彩。她梳着一个城主府年轻丫鬟们常梳的双丫髻，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但与金瓶儿的成熟风韵与眼中的精明算计不同，她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除了他什么旁的东西也没有。

“正巧，方才城主让舒窈妹妹到锦绣坊取东西，这不巧的是我正有些事要忙，这还没能将她送到城主府……”金瓶儿缓缓道。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舒窈一把拉住衣袖，小巧的嘴唇瘪了瘪。金瓶儿拉起她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心中既有疑惑，何不当面问问清楚？”

颜烈看着两个女子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起悄悄话来，只安静等待下文。

金瓶儿安慰似的拍了拍舒窈的手，对那颜护卫道：“可巧碰上颜护卫，可否帮我送一送舒窈妹妹？”

颜烈点了点头，那金瓶儿又道了声告辞，他这才向舒窈道：“走吧。”

舒窈无奈，一言不发地跟上他，拐进城主府侧门那条巷子的时候，颜烈忽然停下脚步，问道：“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呃……我……”舒窈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

“这几日你在躲我？”颜烈开门见山地问。

“有么？没有啊！”她装傻道。明明就没有这么明显吧？

颜烈见她不肯承认，也不再过多纠缠，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盏花灯来，拿出火折子点燃，将亮起的花灯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狐狸！”舒窈开心地叫起来，颜烈却仗着身高优势，将那花灯举过头顶，任凭舒窈怎么跳起，也够不着。

那花灯扎得活灵活现，赤色的小狐狸栩栩如生，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很是机灵。颜烈瞧见的第一眼，便想起舒窈来。于是买了下来，本想着送去城主府，却不想半路上便遇到了。

逗了她一会，她怎么也抢不到，便气鼓鼓地往回走，边走边道：“我自己也去买一个！”

听她这般经不起逗，颜烈大抵也觉得没意思，便将那花灯塞到她手里，道：“明明说要陪我看花灯的人是你，可是将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的也是你。”

“我没有忘！”舒窈争辩道。

“那便是故意躲我。”他的语气说得极肯定。

舒窈心虚地低下了头：“呃……我……”。

“为什么躲我？”颜烈继续追问道，“若是为了那天的事情，其实流言蜚语什么的，你完全无须介怀。”

听着他说的“无须介怀”四个字，舒窈忽然就提高了声音：“那天在厅中，城主要将我许配给赵哥哥的时候，你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说？”

颜烈是何等精明之人，反问道：“你要我说些什么？承认除夕夜出现在你房中的是我？万分在意那些个名声名节的人，可是你。”

“你……”舒窈被他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顿了片刻，却敛了眼中情绪，低眉道：“那天不是问我，有没有话要对你说么？我的确有话想问你。”

颜烈微笑道：“好。”

“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舒窈问。

“没有。”这回答极干脆，他的眼睛望着舒窈，态度也极诚恳，一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那你现在……有没有……”临要问出口时，她倒有些吞吞吐吐了。她踟蹰着，在心底反复鼓起勇气。

“老大！原来你在这儿！”王老二的忽然出现打断了舒窈接下来的话，他急急忙忙地拉住颜烈，喘着粗气道：“可找到你了，兰香坊那边出事儿了。”还是个人命关天的大案子，他话都说完了，才注意到舒窈还站在一旁，手里还提着一个小狐狸花灯，分明就是老大之前买的那个。

他仿佛感受到一直活泼又可亲的舒窈妹妹，那股眼神化为的利刃，瑟缩一下，拉着自家老大道：“老大,你还是先去看看吧。”说罢便拉着自家老大一溜烟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