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守岁

从孟总管那儿出来，颜烈的心情似乎还不错。

推开门的时候，他意料之内的看见了出现在门口的舒窈。她本来是打算偷听一下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可她那个爹爹大抵又下了禁制，什么也没有让她听见。

“你在这儿做什么？”孟总管皱起的眉头，让舒窈又颤了一颤。

“是……女儿这就回房。”她转过身，逃跑似的回了自己房间所在那处角落。

“孟总管又何必对她过多苛责？既然咱们能合作，自然有找到的一天。”

“既然你我合作，她便也没什么用了。”那孟总管的眼中，露出些许狠厉的意味来。

“不，留下她，若有个什么万一，她还能派上用处。”颜烈本能地想要先保下她。

除夕夜守岁，向来是不熄灯的。这是颜烈这辈子过的第一个除夕夜，他对这些年节的规矩不甚懂，也不甚在意。所以不管现在多晚，当他瞧见舒窈的屋子还亮着灯的时候，依旧扣响了门扉。

舒窈抱着小狐狸，坐在火盆旁，却不急着起身，明知故问道：“谁啊。”

“是我，临走前来瞧瞧你。”

舒窈放下小狐狸，打开门扉，却一点也没有要让他进门的意思，“现在晚了，虽是除夕夜，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你爹爹大概不会再把你怎么样。”颜烈说。

“哦。”舒窈的反应极冷淡，倒是在颜烈意料之外，“你们总不至于是关起门来聊我的事情却不让我听吧？”舒窈嗤笑一声。

颜烈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温和。他向前垮了一步，忽然伸手紧紧的抱住她。

舒窈还从来没有和一个男子贴得这般近，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一抖，下意识地用力推拒他。男子抱住她，挤进门去，伸腿一踢便将门扉扣上，这才放开她。舒窈举起手甚至想要打这个登徒子一巴掌，却被他一把抓住抬起的手，只见他另一只手放在唇上，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这才明白过来，她那个精明的爹爹一定会监视着她房里，这般拉拉扯扯，反倒是不值得被怀疑。她转眸望向门扉处，透过门扉上薄薄的窗户纸，似乎可以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正探究地望着她房间的方向。

“我还没有吃晚饭。”颜烈说。他还没有来得及吃饭便送她回来，那孟总管拉他去喝酒，实则密谈，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心思吃。

“你等等。”舒窈说着便一溜烟出了门。少顷，她回来的时候端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今天城主没怎么动过，却赏下来的年夜饭的几个菜，连同几个馒头。

“厨房里只有今天年夜饭的时候剩下的菜了，还好今天除夕，若是平日里，大半夜的哪还有这些。”

颜烈许久未曾吃过如此丰盛的饭菜了，他却只伸手拿了一个雪白的馒头，“我不挑嘴，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就够了。”

“那怎么行，今天可是除夕夜呀！”

“我以前从来不过除夕。”颜烈说，“我小时候，总是靠着争抢度日，哪里还能过什么年节。”他顿了顿，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中，“那时候我从来就没吃饱过，因为那时候，能有点吃的填饱肚子就是好的。许多人或是饿死，或是因着争抢中输了而被杀，再后来，我去了一处十分残忍又荒凉的地方学艺，那里食物便更是寥寥，偷过抢过，为了能填饱肚子，不被饿死，甚至因为一点吃食被人打得半死，得到的全都是用命去换来的，哪还管什么好不好吃，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后来我来了渝都，倒是再也不缺衣少食，但经历过那些，又怎么会挑剔呢。”他缓缓举起手中再平常不过的白面馒头：“像这样上好的面粉做得馒头，或许在渝都不过是一两文钱一个，但在那时，却是我可望而不及的美食。”

舒窈托腮仔仔细细的听着，想起自己和母亲流浪的那段日子来，莫名红了眼眶。“那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渝都？”舒窈有些哽咽地问，这样也可以早一点遇到她。

颜烈望着女孩子被火烤得有些红红的脸颊，还有含泪的眼眶，反问道：“你爹爹对你这样不好，你又为什么不离开？”

舒窈闻言一怔，原本蓄在眼眶中的泪珠儿毫无征兆的就滚落下来，她倔强地忍住抽噎，拿衣袖胡乱抹了抹眼泪，却还是有些哽咽：“世事总是不能尽如人意，不是我想如何，便能如何的。离开这里，我又能去哪里？这里有活儿干，有工钱拿，有东西吃。除了这里，哪里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颜烈唇角勾了勾，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是啊，世事如此，对你，对我，都一样。”

紧接着便是相顾无言的沉默。舒窈拿筷子夹起一块蒸肉，颜烈忽然就出手阻止了她，“这些没什么好吃的，以后若是做给城主的吃食，即便赏下来，你也不要吃了。”

“为什么？”舒窈问。

颜烈讳莫如深地看着她：“以后你便知道好处了，听我的就好。”

舒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其实除夕就是要不熄灯，一晚上都要守岁不能睡觉，也没什么好玩的，最好玩的要数元宵节呢，那天满大街都是花灯，好不热闹。”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央求似的看向颜烈，“你没有过过这些节日，这是你来渝都的第一个元宵节，我陪你去看花灯吧，好不好？”

颜烈点了点头，道：“好。”

“舒窈妹妹。”门扉处响起被什么撞击的声音，本来在碳火旁睡着的小狐狸也被这声音吵醒，起身伸着懒腰。舒窈站起来开了门，原是赵渝，他手上正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满满的一大碗饺子，甚至还贴心地准备了一小碟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舒窈的脸上，认认真真地看着舒窈道，“今日守岁，怕舒窈妹妹饿着，我娘要我煮饺子的时候，给妹妹也多煮了一碗。”

“谢谢赵哥哥。”舒窈礼貌福了福身，笑着接过托盘，却站在门口拦住赵渝本想踏进房间的脚步。

“咳咳~”颜烈也站起身来，故意咳嗽两声，似乎有意在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那赵渝听见咳嗽声，探究地往屋子里瞧，就跟见了鬼一样，脸瞬间就白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了一跳，脚还不听使唤地抖了几抖，又质问似的望向舒窈：“舒窈妹妹，大半夜的，他怎么会在你房间？”

“呃……”虽是他们也没有如何，可到底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她先将那托盘放下，又回眸看了看赵渝，有些尴尬地看向颜烈，似乎想听他说些什么，可是颜烈好似完全没有看见这求助的目光。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赵渝有些生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转身便走。

舒窈自觉理亏，刚想抬脚追上去解释解释，手腕却被人紧紧扣住，抬眸便是颜烈探究的目光，“你答应了他什么？”

“没……没什么。”舒窈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虚地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你在我这儿，被人看见了不好。”

“哦？既然这么在意自己的名声，为什么要放我进来？”他没有放开她，反问道。

舒窈依旧低着头不去看他，腹诽道明明就是你非要进来的。但她想了想，嗫嚅道：“你们闯江湖的人当然大可以不在意，可是我不过是个小丫鬟，人家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我若是被赶出了城主府，便当真无处可去，无枝可依了。”她终究只是城主府的一个小丫鬟，还要靠着城主府那点月钱吃饭。

“那我去杀了他灭口便是了。保证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他语气很淡然，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说起杀人时的样子，仿若说起出去吃饭、喝酒那般平常。

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孩子一惊，忽然跳脚似的跑去将门扉紧紧关上，背靠着门，防备地看向他：“赵渝哥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很照顾我。你不能动他。”

颜烈缓缓逼近，将她桎梏在他和木门之间，勾起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两人还是第一次离得这样近，模糊而暧昧的氛围在密闭的空间里四散开来，舒窈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扑通、扑通”加速跳动的声音。他的唇几乎就要贴到她的耳朵上，暧昧而亲近：“你真的没有话要对我说么。”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撩得她耳边痒痒的，让她本就烧红了的面颊，一直红到耳根去。

许是瞧见舒窈羞红了脸的窘迫样子，他忽然心情大好，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不再逗她，微微一笑：“你现在不说也无妨，反正咱们来日方长。”

那点小女儿心思被暗恋对象发觉的窘迫与尴尬，反倒叫舒窈心里更忐忑了。她的脑子飞速转动，反复思考品味着他说的“来日方长”是什么意思。却不知对方想要听的，分明就不是她这少女甜蜜又苦涩的初恋味道啊。

颜烈满意地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微笑着和她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