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晴天霹雳

为了随时观察刘子固的病情，我与阿绣商议，轮流守夜，时时看顾他，我一向睡得熟，近些日子却变了样子，一丁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且常噩梦连连，醒来总是一身薄汗，心跳的厉害，偶有一日梦魇，动静大了些，竟惹得喜鹊过来敲门，我一身里衣，顶着两个黑眼圈和一个鸡冠子脑袋去给她开门，许是这扮相十分鬼气，竟唬了她一跳，一对眼珠子直愣愣的粘在我身上，粘的我十分不自在，只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儿，见鬼啦？”

喜鹊回神，终于将一对招子从我身上拔下来，缩了缩脖儿，一副你比鬼还要可怕的表情，

这段时间我忙着救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凡间，只夜深了方回狐狸洞补一觉，是以与喜鹊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此时相见，看她的身子明显肉乎了些，一身羽毛也褪去了不少，显然是丹药起了作用，化形加速了，我不由地心中欢喜，拍手称赞：“几日不见，你越发的像个人啦！”

咦？这话好像哪里不对。

果然，喜鹊缩起来的脖子就像是装了弹簧似的顿时蹦出来，一张大脸凑到我眼前，不甘示弱的还嘴：“是啊，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的不像个人了，脸色青白，衣冠不整，要不是门口这一丁点光，好歹能瞧见你身后还有个影跟着，我还真就把你当成孤魂野鬼除了呢。”

好熟悉的腔调，虽不中听，却透着一股子亲切感，我心口一热，仿佛风尘仆仆的游子终于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回到了家，连日的疲累和不安都有了释放的出口，我看着敦实的喜鹊，想要挤出一个笑来，眼睛却不听使唤的又酸又胀，止不住的掉眼泪，喜鹊一愣，敛了一贯戏谑的表情，勾起一根手指，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襟，小心翼翼的说：“花月，别哭了。”

简简单单5个字，却仿佛漫过堤坝的汹涌浪潮，一下子击溃了我的故作坚强，我卸下一切防线，扑到喜鹊怀中嚎啕大哭。

喜鹊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后背，叫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更是哭的无所忌惮，不知不觉就没有了意识，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我躺在床上，只见喜鹊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身上裹了一条小席子，正在呼呼大睡。

我睡眼惺忪，迷糊了好一会子，才想起来昨夜躲在喜鹊怀中，涕泗横流的鬼模样，想来是哭久了哭累了，才会睡得这样沉，一个扰人的梦都没有做，不对，那我的脸……

我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摸出外衣袖子里的一面铜镜照了照自己，嗯……憔悴些无妨，西施的病容亦是为人称道的一种美；嘴唇发青也无妨，京都几家有名的商铺正巧推出了淡青色的胭脂，价格不菲，我分文不花，倒是赶上一回潮流，可喜可贺；至于这又红又肿仿佛两个大柿饼的眼睛……

嗷嗷嗷怎么见人啊！我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打滚。

我没有叫醒喜鹊，仔细梳洗了一番之后，又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抹了些消肿修容的脂膏，这段时间为了照顾刘子固，我两地奔波，偶尔得了空，大多也是在夜华帝君的书房里查找有关医术的秘宝典籍，已经许久不曾打理自己了，整日素面朝天，不修边幅，简直是对我这幅好皮囊的折辱，仔细想想，刘子固算什么东西，负心薄幸，寡廉鲜耻，倘若不是阿绣苦苦相求，他就是碾成末，化作灰也同我毫不相干，反正现下已是天色大亮，白日里阳气重，那家伙总能安分一些， 前个晌午趁着日头好，人甚至醒了一会，还喝了点粥，乐的阿绣直掉眼泪， 想来我今日晚去一会，阿绣虽辛苦些，倒也不会碰上什么棘手的大事，只是由此看来，刘子固的情况便更不像是病了，恐有高人在幕后操作，那这高人会是谁呢？又是因何插手凡人命薄？

命薄？

我浑身一个激灵，想起当初向地府借来的那枚判世鬼骨，那时正是因为偏信了鬼骨上面的记录，我才会对刘子固如此信赖，错许良人，可是好端端的，鬼骨的记录缘何是错的呢？

我急忙将搁置在匣子里的鬼骨找出来，查看刘子固的生平，前半部分一字不差，独17岁之后的内容与之前不同：刘生善丹青之术，姚氏有女倾慕于斯，借大户人脉出其画作，二人遂心有灵犀，重元三年七月成婚，琴瑟和鸣……

琴瑟和鸣，原来，这个故事里，原本就没有我的位置，既如此，又何苦叫我大梦一场。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往下看，文末，依旧缀着一行朱砂字，但内容却改了：重元一年十一月十五日，刘生幼弟子丞病卒，其母沈氏随刘生上京，重元三年于回乡路上遭车马冲撞，六月十七日不治，同年七月八日，刘生身患奇症，药石无医，遂病卒。

七月八日……病卒……

我的眼睛霎时看不清了，只瞧着那朱砂字一会大一会小，一会近一会远，好似活了一般，转的人头晕，我糊里糊涂的追着那字绕圈，恁的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人也一下子疼醒了，急急忙忙就要推门出去，却是怎样都动不了，我扭脸一看，喜鹊一手捂着脑袋，一手紧攥着我的胳膊，凶巴巴的冲我嚷：“哪去？瞧瞧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撞死我了！”

“喜鹊。”我攥着最后一丁点希望，惶急问她：“今天什么日子？”

那厮揉揉脑袋：“今天？七月八日，没什么特别的啊，哎？花月，你去哪？急慌慌的做什么去？”

我招了朵云，施术催动狂风，疯了一般冲向人间，老天爷，我错了，我扯谎了，您千万不要当真，我在乎他，在乎他的命，他的才，他的梦，他的一切，不要让他死，刘子固，你不要死！